因與其相隔較遠,是以李湞並不曾聽清鄭氏所言,但觀其神情,李湞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你阿耶......還好吧”
鄭氏的聲音聽上去充滿悲涼之意,但卻讓李湞不由爲之一愣。
“阿耶......”李湞的腦海中思慮萬千,最終還是應聲答道:“阿耶尚在幽州,微臣也許久未......”
話未說完,便只見鄭氏輕輕擡了擡手,而後打斷道:“我問的是另一個”
聞言之後,李湞驚駭地看了看周規,只見周規沒有說話,只是笑着衝自己點了點頭。
瞬間,李湞便已明白了一切。
“阿耶......在驪山,有蕭叔的保護,太后......”
“你還在叫我太后麼”鄭氏再一次打斷李湞的說話。
“您是......是何時知道的”
儘管李湞知道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但最終還是問了。
只見鄭氏緩緩起身,而後柔身走至李湞面前,二人近在咫尺,鄭氏伸手輕輕撫摸着李湞的臉龐,只是不知何時,鄭氏早已是淚流滿面。
“記得你剛出生時便瘦得很,這一晃十多年了,竟還是這麼瘦,待日後見了李承業我定要好生問問他,這些年是如何虧待了你”
鄭氏流着淚,也笑着,並不溫潤,甚至有些略顯粗糙的手在李湞的臉龐輕輕滑過,而後落在李湞的雙手之上。
李湞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只呆呆地望着鄭氏,一言不發,心中雖對鄭氏並無多少複雜的親情,但卻也生出一道暖流,瞬間涌入心頭,流遍全身。
“婆......婆婆”
就連李湞自己都說不清楚,當自己叫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爲何心中會有如此濃重的酸楚,眼中爲何會有如此模糊的淚水。
或許李湞已承受得太多的壓力,又或許在這世上又多了一位親人。
無論緣由如何,此時此刻李湞感受到的,不再是陰謀詭計、不再是人心叵測、更不再是虛僞狡詐。
唯有親情萬屢徘徊縈繞於心中最深、最重的那個角落。
鄭氏輕輕點了點頭,將李湞臉上的淚輕輕拭去,而後緩緩說道:“你阿耶瞞了我十多年,直到去驪山的前幾日才告訴婆婆你還活着,婆婆本不願讓你涉險,但事已至此便再無還轉之地”
而後只見鄭氏衝周規點了點頭,周規隨即轉身而出。
“把你的東西拿來吧”鄭氏衝李湞一伸手,笑道。
李湞滿臉詫異地望着鄭氏,迷茫,而又不解。
鄭氏見狀,隨即笑道:“待你阿耶回京你親自問他好了,婆婆現在也只是你這盤棋上的一顆棋子罷了”
話音方落,只見周規去而復返,只是手中卻多了一樣東西。
當看到那張絹布的一瞬間,李湞便已猜到了周規手中捧着的。
正是太后印璽。
......
延慶公主府。
也許已在這“牢籠”中關得太久,又也許是李峻的心早已無限接近崩潰的邊緣。
今日,李峻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
退出這場爭鬥,退出這場遊戲。
即便勝利在望,即便粉身碎骨。
無論如何。
“阿姊......”
這是今日李峻第一次與延慶公主說話。
一子未動。
“你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了,便再不能回頭”
延慶公主的目光依舊在棋盤上。
儘管李峻的話未說完,但似乎延慶已經洞悉一切。
“可.....”
“可你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
這一次,延慶注視着李峻,目光犀利,如一位母親呵斥自己犯了錯的孩子。
李峻沉默了,儘管心中早已備好了萬千說辭,在這一刻終究還是沉默了。
“只待太皇太后臨朝稱制之後禁苑兵變,到了那時你便是皇太侄,你便是大唐皇帝你還不滿意麼”
延慶公主的語氣變得愈發嚴厲,望着自己這個怯懦不爭氣的弟弟,目光中滿是責備。
“我......只是不相信李湞”
儘管李峻想說的並不是這句話,但他終究無法面對延慶公主的目光。
從小到大,無不如此,只消延慶公主的一道目光,李峻心中便再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頭。
“呵呵,難道你以爲我便信他麼”
延慶公主冷冷地望着李峻,緊接着說道:“你想說的並非是這些吧”
聞言之後,李峻竟再也堅持不住,軟着身子攤坐在一旁。
此時此刻,他只想逃離,但卻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若有來生,他或許再不願投生帝王家。
......
何仁厚自離開紫蘭殿,便再沒有停留,因爲接下來的事情只有他能夠做到,也只有他能做到。
懷中的詔令依舊溫熱,那是太皇太后郭氏與太后鄭氏聯名擬定的詔書。
臨朝稱制的詔書,同樣也是平叛詔書。
此刻,他要趕去禁苑。
三萬兵馬,雖不及仇士良的十萬神策軍,但此時此刻仇士良早已將大部分神策軍分別調往京畿四關,以牽制四方前來的各地援軍。
這是仇士良犯下的一個致命的錯誤。
若其將神策軍主力調回京城,那麼無論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兗王的登基。
但仇士良太自信了,本是一盤天衣無縫的棋局,如今卻偏偏被他下得漏洞百出。
何仁厚知道,當李湞手捧着詔書出來的那一刻,仇士良便已註定了失敗。
儘管何仁厚很好奇李湞究竟用了怎樣的手段說服鄭太后,但現在卻已不重要了。
因爲即將登基的並不是兗王,而是杞王。
至少在何仁厚看來,除了杞王之外,再無他選。
未免遭遇金吾衛盤巡,何仁厚沒有走最近的太和門,而是自太液池直登龍首原,最後再由龍首原南下,便可直達禁苑。
儘管遠了許多,但這卻是最安全的一條路線。
......
皓月當空,星河璀璨,初春的夜最爲清澈,初春的風也最爲清冽。
李湞裹着厚厚的裘衣,擡頭望着寂靜的夜空,臉上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阿兄,文饒公還未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李漠一臉擔憂地問道。
自李德裕去了崇政殿後,整整一日依舊未歸,這不由讓李漠有些擔心。
“放心吧,老夫的命還硬得很”
正說着,只見老總管攙着李德裕蹣跚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