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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青陽覺得自己大概命中註定要做“柳師傅”,當“柳少”或者在辦公室裏當“小柳”都是無關緊要的插曲,最終他還是要回到他爸爸的工友之間,拿起他爸爸留下的工具,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地抹牆鋪地。

    不過“柳少”和“小柳”的經歷可以幫助他成爲更好的“柳師傅”,尤其是修繕老人院那個項目,讓他第一次接觸了大集團工程部的運作模式,學到了很多老柳、老齊一輩子也沒機會接觸到的先進理念和管理模式。柳青陽回到工程隊以後的第一週,就小心翼翼地引入了明德的成本控制模式,用表格來量化所有材料消耗,統籌安排人工,果然完工時一算,整體消耗少了,盈利自然就多了。對此,工友們都讚不絕口,一致認爲“小柳師傅”果然是讀過大學的,早晚能超過老柳,再帶着大家發家致富。

    柳青陽倒是沒想那麼遠,他還沒有完全擺脫單方面失戀的苦澀,目前,只能靠忙碌而繁重的工作轉移注意力。就連柳母都看出來了,可是她並不說破,只是望着兒子越來越嫺熟的動作,悄悄地嘆了口氣。她這幾十年,經歷了太多大起大落,富貴過,貧窮過,老柳出事的時候,她撐起了這個家。現在兒子是真的長大了,懂事了,也許不是他們夫妻倆曾經希冀過的那個方向,但是不得不說,現在的柳青陽讓她覺得踏實,甚至讓她覺得以後都有了依靠,他們能挺過來,奇蹟會發生,他們能還清欠債,老柳會回到家裏。

    柳青陽並不知道柳母心中這一番百轉千回,他剛剛第一次獨立完成了一套房子的基礎磨面,連老齊這種幹了一輩子的老工友都挑不出毛病,挑着大拇指誇了他半天。他啃着柳母給他帶的蘋果,正跟工友們閒侃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

    陌生號碼,柳青陽懷疑是電信詐騙或者推銷房子車子通訊套餐的,懶得接聽,沒想到對方十分不屈不撓,足足響了五六分鐘。柳青陽啃完了那個蘋果,慢吞吞地擦乾淨手指,才接起那個電話,懶洋洋地準備好了調戲騙子:“喂?哪位?”

    然後他的臉色就變了,蘋果核啪地掉下去,砸在他自己的鞋上,他恍若不覺:“不可能……不……您會不會搞錯了?好……好……我馬上到。”

    他的臉色和語氣嚇住了房間裏所有人,柳青陽掛斷電話,勉強組織了一下語言:“派出所……說……找到我爸了,讓我立刻去醫院。”

    “太好了!”工友們七嘴八舌地圍過來,“是病了嗎?陽陽啊,你快去吧,多帶點錢。”

    柳母臉色慘白,一隻手抓着柳青陽的胳膊,指甲幾乎透過了厚厚的工裝,掐得柳青陽臉色都變了。他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故作輕鬆地說:“別擔心……沒事……”

    柳母看着他的表情,臉色變得十分灰敗,她鬆開柳青陽,勉強支撐着自己,輕聲囑咐:“路上小心,叫小同跟你一起去吧。”

    “我知道,媽,你先歇會兒,我儘快回來。沒事……沒事的,他們肯定是搞錯了。”柳青陽語無倫次地說着,幾乎是逃出了房門,給張小同打電話的時候,手指都在發抖,一直撥錯號碼,畢竟,在那通電話裏,警方說的不是來“認人”,而是——“認屍”。

    對於那一天的事,柳青陽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他不記得張小同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的醫院,甚至連摩托車都沒鎖好,扔下頭盔就衝進去了。張小同一路小跑跟着他,喋喋不休地說着一些寬慰的話,可是他什麼都沒聽清楚。在停屍房門口等他的警察,就是老柳剛剛失蹤柳青陽去報案的時候接待他們的警察,柳青陽恍惚想起來,這個警察當時就告訴他,老柳欠債失蹤,很有可能會自尋短見。柳青陽當時氣到爆炸,差點在派出所裏襲警,現在

    ……居然又是他!

    柳青陽完全喪失了正常的判斷能力,把警察當作殺父仇人似的,兩眼血紅地瞪着。幸虧張小同看出不對,一邊拉着他辦手續,一面輕聲跟警察道歉。那警察拍拍他的肩膀:“家屬都激動,能理解,你們進去吧。”

    “能讓我一個人進去嗎?”柳青陽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的。張小同立刻點頭,幫他推開了門。蹲在停屍房門口的一個人看到柳青陽立刻站起來了,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來,撓撓頭又蹲下了。負責辦案的警察壓低聲音,跟張小同介紹:“報案人,據說是死者現在的同事。”

    張小同趕緊跟那個穿着工裝的樸實男人打了個招呼。那人的眼圈也是紅的,瞄了一眼停屍房的門,悄聲說:“那是老柳的兒子?他給我看過相片,小夥子比照片上精神多了。哎,我也不會說話,那個什麼……節哀順變。”

    “我爸……怎麼沒的?”柳青陽竟然這麼快就出來了,幽靈似的站在門口,眼圈通紅,臉頰上還有沒擦乾的淚痕。

    “好好的,忽然就倒了,送到醫院就沒了。”那工友十分心痛地嘆了口氣,“我估摸着,可能是累死的。老柳說他欠人好多錢,一個人幹兩個工,沒日沒夜的。我們這行辛苦,我這年紀都受不了,何況老柳……哎,這是他的工資,老闆還給額外打了點喪葬費,拿着。”工友說着,遞給柳青陽一個皺巴巴的存摺。

    “法醫查過了,死因無可疑。”警察見柳青陽確認了死者就是老柳,便拿出一些文件讓他簽字,“人死不能復生……哎,節哀順變。”

    柳青陽的筆尖劃破了紙面,什麼面子都丟到了九霄雲外。老柳在停屍間裏毫無生氣的臉始終在他耳邊,他還記得爸爸最後一句話,還記得他拍着自己肩膀時掌心的溫度,一轉眼,就是陰陽兩隔。

    張小同像護送一個貴重瓷器一樣把柳青陽送回家。小小的房子裏擠滿了工友,爲首的老齊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了大半,他徵詢地看向張小同,後者沉痛地點了點頭,老齊也紅了眼圈:“哎,你爸……陽陽,事情既然到了這步,你……千萬撐着,你還得照顧你媽呢。”

    柳青陽從口袋裏掏出醫院裏那個工友給他的存摺,遞給老齊:“我爸這段時間做工賺的,不多,麻煩齊叔幫我給大家分分。”

    老齊連忙推開:“別,陽陽,你先給你爸辦事,這錢不急,我們大家跟了你爸幾十年,不能在這個時候……”

    “青陽。是他嗎?”柳母臉色慘白地從臥室裏走出來,看着兒子,眼淚已經止不住簌簌地落下來。柳青陽撲過去抱住了母親,哽咽着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母死死捏着他的胳膊,強行說:“別哭,我們還得幫你爸辦喪事。”她勉強走到老齊他們面前,看着老齊手裏那個存摺,她的眉頭微微舒展,哽咽着說,“老柳不是要逃債纔沒了的……”

    “是,到死都想着給兄弟們還錢!”老齊也哭,“嫂子,別急,我們大夥兒一起幫着你們操辦喪事,送老柳最後一程。”

    柳母幾乎已經站不住,老齊連忙帶着工友們離開了,臨走到底把那個存摺塞進了柳青陽掛在門口的夾克口袋裏。

    柳青陽送他們回來,只見母親將老柳的照片擺在了櫃子上:“來,陽陽,給你爸鞠躬,告訴他,以後,我們會好好過。”

    柳青陽立刻應了,給老柳連着鞠了三個躬,還沒站穩,只聽身後有東西落地的聲音。他猛然回頭,只見柳母倒在地上,手裏的瓷香爐落在地上,碎成三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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