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已經承認那夜抱孩子沿街乞討的就是她了。
一種說不出來的特殊疼痛,忽然惹得楊毅心情溼溼的。
楊毅鼻子一酸,忍不住說道:“真的太難爲你了小蘭,自從認識你,我就知道,你非常愛面子。”
潘小蘭也知道楊毅想表達什麼,說道:“我何嘗不想有尊嚴地活着呢,可是,現實生活中,好多人,好多事,都與尊嚴無關的。”
“是啊,這就是社會。”
楊毅說道,再一想到潘小蘭黑夜裏撿垃圾的樣子,說是可以不要尊嚴的,她何必用圍巾包住臉呢,她一定渴望着尊嚴。
可是,又不能只爲了尊嚴,而放棄生命啊。
黑暗裏,楊毅拿過手機。
搜索着煤煙中毒的危害,上邊有一條醫生指導意見:高壓氧艙可以迅速糾正組織缺氧,還可以預防一氧化碳中毒引起的遲髮型腦病。
“不行,小蘭,你還是要去醫院,歇一會,我帶你去做個高壓氧,放心吧,不用你花錢的。”
既然潘小蘭說出了對貧窮的恐懼,楊毅爽當選擇了直白。
潘小蘭也很直接,說道:“我不能花你的錢,楊毅,你放眼瞧瞧,現在找對象,哪個不首先要求房子。你得好好攢錢買房子,別指望你爹你娘,老人家把你培養成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別爲我考慮,小蘭,我很好。”
“一樣的,你也別爲我考慮,瞧我現在不是很好的嘛,先前感覺氣不夠用,現在氣順了,就這樣躺着吧,睡一覺就沒事了。”
“你不頭暈頭疼了,不噁心?”
“有你陪,我噁心不起來。”
“你呀你,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閒心開玩笑,好吧,我聽你的。”
“嗯。天不早了,困了你就睡吧。”
“我不困。”
“我也是。”
楊毅放下了手機。
隨着手機屏光亮的消失,一切又淹沒在黑暗之中,互動着的聲音,像是小時候炎熱夏夜裏,村頭飄蕩着的父輩故事。
那是一個祥和而又質樸的村莊,謊言都是存放在故事裏邊留待揭穿的。炎熱的氣浪裏,滾動的總是傻傻的真誠,長大以後,那些真誠依稀觸碰可及。
一對患難與共的昔時戀人,蓋着一條被子,聊了大半夜,很多都是心靈上的共鳴。
可又任何齷齪的動作都沒做,任何越界的事情都沒發生,只是爲了聽到彼此的呼吸,祈願對方好好活下去,這如果不是童話,一定是親情的力量在支撐,在限制。
楊毅也曾發過誓,老天之所以讓他認識潘小蘭,那是用來寵愛的,不是用來傷害的,他得信守這個諾言。
第二天,潘小蘭還是堅持要去“三千煩惱絲”理髮沙龍上班。
楊毅執拗不過,早早的就開車去潘小蘭住的地方,給她拿了身衣服。
這個時候,天剛麻麻亮,車庫裏煤球爐子已經滅了,貼在防盜門上的塑料布也被王娟扯了下來。
屋裏,枕頭上放着五百塊錢,下邊留了一張紙條,是王娟特意留給潘小蘭買營養品的。
不過楊毅也知道潘小蘭不會要這錢,肯定會讓他幫忙退還給王娟。
果然,潘小蘭知道後照樣做了。
喫過早點以後,楊毅把潘小蘭送到“三千煩惱絲”附近,看她下車後晃晃悠悠的樣子,他又心疼不已。
對,這個節骨眼上,他絕對不能出差,絕對不能一走了之!
想了想,楊毅拿起了手機。
電話是給熊三品打的,意思是,去白城辦理業務交接的事情,他想推遲幾天。
因爲與熊三品的矛盾已經很深了,說話時,楊毅儘量和氣又和氣。
熊三品卻不客氣,質問:“什麼,推遲幾天?瞎胡鬧!那,你說說,你有合適的理由嗎?”
朱芳正在幫熊三品收拾行李,一聽熊三品向楊毅發火,正疊衣服的手停了下來,悄悄走上前,把臉貼向熊三品的手機,支着耳朵聽。
是中午的火車。
昨天晚上,胡三和蔡二軍哥幾個避開楊毅,還給熊三品擺了場踐行酒。
而且,美女銷售員,川妹子陶艾美還在哈爾濱等着熊三品,白城交接完了以後,熊三品準備去哈爾濱會合陶艾美,然後一起下黑龍江市場。
行程安排妥妥的,誰想楊毅忽然來了個馬後炮。
總不能因爲下屬的一個寫意而打亂全盤吧,熊三品非常生氣,朱芳在一旁幫着撇嘴。
這夫妻倆臭味相投,楊毅可算得罪一定了,
不過,他肯定不能說是因爲潘小蘭,只得謊稱道:“我家裏有點事。”
“能有多大事!”
熊三品滿臉烏雲,壞壞的想,只要不死爹死娘,那都不是大事。
他這想法也夠絕的,基本上告別人類了,毫無人味可言。
再一聽楊毅支吾着表達不清,熊三品嗆道:“你晚去可以,可我不能改簽等你,我必須今天走,還有,我只在白城等你一天,記住,只是一天,超過一秒鐘,出事情你自己負責。”
一點回旋餘地都不給。
楊毅也真是生氣了,心想,多一秒又能咋地,因而對嗆道:“好,這話可是你說的,那我就請一天假,不過,如果車晚點了,那不能怪我,有本事你找鐵道部去!”
掛斷手機,楊毅毫不猶豫的就把車票改簽了,往後延遲一天,同一車次。
這可激怒了熊三品。
朱芳在一旁也聽不下去了,感覺楊毅太放肆,不單單是目無領導的問題,這分明是欺負老實人,所以開始添油加醋的挑撥。
熊三品可就氣壞了,趕在出差之前,他專門繞道玖隴農化,直奔方家巖辦公室,把楊毅告了,說楊毅吊兒郎當不敬業,還缺乏團隊精神,對領導大不敬不說,還故意不跟領導坐同一班車。
反正沒有一句好話。
那天當着方家巖和李世華的面,熊三品被魏中信冷箭打傷,可謂丟盔棄甲。敗給楊毅,而又失去白城市場,這回,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報復的理由。
望着熊三品氣如吹豬的樣子,方家巖覺得實在不可思議,心說,蓬蒿一般飄忽人世間,誰家能沒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