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湘湘一邊想一邊翻了個身,懶懶地趴在榻上,整個人像沒骨頭一樣,她晚上實在睡不着,胡思亂想了一整晚,半夢半醒着,眼前走馬燈一樣過着各種亂七八糟的場景,白天也沒有睡意,只是覺得累而已。
不想喫飯也不想動,一根手指頭也懶得動彈。
暗衛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清早起來的時候就不見人影,蘇湘湘也不像以往那般看不到九七就焦慮,被小丫鬟晚晚拎起來梳洗完,就趴在榻上的小桌上發呆。
“城主好懶。”晚晚託着下巴蹲在榻前,深深地嘆了口氣。
“晚晚都要開始擔心了。”
蘇湘湘聞言,半死不活地擡起頭來,往她嘴裏塞了一塊糕點,“小孩子擔心個鬼。”
“你好好喫飯就行了,剩下的讓大人來想。”
“大人都跟城主小姐一樣不喫飯的麼?”
蘇湘湘只擡起眼來瞅着小丫頭,撇撇嘴,“因爲是城主所以才能挑食。”
“小孩子要是挑食就會被抓到牢裏去。”
她睜着眼說瞎話,一聽就是隨口說來敷衍小丫頭的。
晚晚仰頭看她半晌,又嘆了口氣,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樣。
“城主這個樣子不讓人擔心纔怪。”
照晚晚看來,新的城主看起來就不靠譜,雖然會給她好喫的,但是晚晚還是不能昧着良心說新的城主兢兢業業。
晚晚很是爲雪月城的未來憂愁。
蘇湘湘則是怔怔地望向窗外湛藍的晴空,半邊落了雪的槐樹枝椏佔了大半窗外的空間,這副畫面,如果是在畫師筆下,必定是雋永而的意味深長的。
但是太安靜了。
安靜到像是假的,就像她重新開始的人生一樣,太過虛幻太過美好,像是上天專門爲她塑造的夢一樣。
蘇湘湘想着。
一隻灰撲撲的雀鳥忽地闖入她的視線,在半空之中停留了幾秒,最終落在了延伸出來的最高的樹枝之上,它黑豆般的眼睛轉了轉,對上蘇湘湘的視線,仰頭叫了幾聲,聲音清脆好聽。
這隻雀鳥的闖入給剛剛安靜又蒼涼的畫面帶了勃勃生機,它俏皮地跳了幾下,幾點殘雪簌簌地落下去。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隻灰雀半晌後忽地起身,向着晚晚道,“跟我出去走走。”
她心裏煩躁得很,細細追究起源頭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大約是仍覺得不真實,心裏空落落的,不落實。
*
街道比以往冷清了不少,煙火氣卻沒消退。
蘇湘湘也不是忽然心血來潮就出來逛逛的,她早就想來看看雪月城的佈防了。
之前九七就是一直在忙這件事情,蘇湘湘讓他以戰時的標準來,並且要以隨時會被攻打的標準來,他也不問緣由,就一絲不苟地執行蘇湘湘的命令。
如今怕是也在部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蘇湘湘很放心將這些事情交給九七,但是九七不在她身邊,還是讓她莫名其妙地就開始煩躁。
蘇湘湘自從上任新城主之後就沒怎麼在外露過面,大部分事情都是交代九七下去辦的。
說起來也好笑,她連自己的屬下都沒怎麼見過。
也怪不得晚晚成天說她不靠譜。
不過即使是這樣,蘇湘湘仍然沒覺得去見屬下這件事情有多緊要。
雪月城的運作不與朝廷一樣,城主不是不可或缺的一個,蘇湘湘也不願插手太多她不懂的地方。
目前她只要專心抵制不知何時會來的攻城就足矣。
這一關過去,雪月城纔有資格談以後。
“帶我去城牆上看看吧。”
護衛在前邊引着,蘇湘湘緊跟在後邊一步步踏上石階。
臺階上的雪已經被掃淨,蘇湘湘踩上去只覺得像踩在雲端,搖搖欲墜一般,她動作頓了頓,隨即繼續往前走。
越往上走風便越發大了,風夾雜着一點雪鑽進她衣領裏,蘇湘湘一時不慎,咳了幾咳,蒼白的臉浮上些許紅暈。
晚晚是真的把蘇湘湘當城主待的,哪怕一直認爲她不靠譜,但是她覺得新的城主其實人不壞,好歹是新的城主讓那麼多被抓起來的胡人有了活路。
晚晚有兩個玩伴也有胡人的血統,哪怕只是五官看上去有些深邃,但是也被抓進了監獄,多虧了新的城主大人才免於一死,
所以哪怕蘇湘湘這位城主當上之後就沒怎麼露過面,但是暗地裏覺得她好的人還是不少的。
好歹贏得了一部分民心。
這就是蘇湘湘所不知道的了。
她一步步走到最高的城牆之上。
蘇湘湘站在城牆之上,高高地俯視着底下白茫茫的一片,終於切實地感覺到周圍一切是真實的,而不是夢境。
刺骨的風夾雜着雪沫子撲過來,冰冷帶給人清醒,沒了以往那種不切實際的做夢一般的荒誕感。
這是她的。
蘇湘湘轉過身,由城內的市井煙火逐漸轉向城外的茫茫寂靜,白雪皚皚,這個念頭被無限放大。
這座城是她的。
她得好好守着。
守住這座城的百姓。
這個念頭清晰起來,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塵埃落定一般,帶着讓人安穩的力量。
她背後城內的街市喧囂,行人匆匆忙忙,帶着煙火氣,幾個小孩子在巷子裏踢毽子,還有扎着兩個羊角辮的小姑娘抓着羊拐在家門口認認真真地拋起來又手忙腳亂地接住。
“晚晚,你看,現在多好。”蘇湘湘忽地笑起來,“這座城多平和。”
領着他們上來的護衛筆直地站在一側,聞言也插了句嘴,“往日通商的時候,城裏才熱鬧呢。”
大概蘇湘湘的氣質太過人畜無害,護衛倒也沒因爲她城主的身份而害怕,只是憨憨地笑着,“現在的雪月城還是落魄了的。”
“要是能天下太平就好了,別鬧什麼幺蛾子,太平了百姓才能過的好,商人們纔會來。”
蘇湘湘低頭,眨眨眼,“會有那麼一天的。”
*
蘇湘湘在城牆上站了半晌,直到快日落西山才動身離開。
她的心情舒緩了些許,連帶着腳步都輕快了,一邊走一邊吩咐下去,“九七回來便讓他來見我,明天我要親自看看這雪月城的兵力部署情況如何了。”
“讓那些門客與官員都準備好了,還有那些武官,明兒我都要見上一見。”
“晚晚,你的黎青公子我也一併見了。”蘇湘湘停下來,“告訴他,若是真想見我,便明兒跟着那些門客一起來。”
“我連他有什麼才能,擅長什麼都不知道,若是讓我學什麼三顧茅廬,我必定是不做的,告訴他一聲,我這邊能者居上。”
蘇湘湘舔舔嘴角,語氣溫溫柔柔,說的話卻毫不客氣,“我這個人向來信奉人多勢衆,他只是一個人而已,又兼之地位低微能有多大能量呢?”
“我若是要用人,肯定是不缺人用的,做什麼要用心高氣傲的呢?”
“可是,黎青公子他真的很好,老城主都誇他的。”晚晚拉着蘇湘湘的衣袖,急急忙忙地爲她那黎青公子辯護。
“我承認他應該有可取之處,可是我不能讓旁人覺得他能壓到我頭上。”
這是上位者之大忌,是爲了雙方都好。
蘇湘湘低聲嘆一聲,“這是我跟旁人學來的,雖然那人是我的仇人,但是我覺得他這話說的在理。”
“這世間沒什麼謀士是不可或缺的,以少勝多的終是少數。”
“我若用謀,只將它用來減少軍力的損失,而不是奢望以少勝多。”
戰場上是這樣,朝政上也是如此。
蘇湘湘一字一句將其複述出來,隨即垂下眼簾,指尖掐入掌心,哪怕已經過去數年,她仍還記得顧長青說這話時眉目裏的自負與傲氣。
她恨極了他,現在卻又像極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