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蜀山懸劍傳 > 第四百六十八章 由畫入道
    弓背霞明劍照霜,秋風走馬出咸陽。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頭望故鄉。

    ——令狐楚《少年行四首·其三》

    ……

    酒足飯飽,青鸞公主突然想起一事,藉着微醺的酒勁兒,惡狠狠地盯着白複道:“本宮突然發現,你還挺賊兒的,藉着一桌酒菜,把我帶溝裏了。?

    我問你,怎麼一個人跑這裏快活了,是不是在平康坊有了相好的歌姬舞娘了?”

    青鸞公主柳眉如鉤,白了白復一眼。

    白復心道:“分明是你聞見酒香,自己把問題岔開了。”話雖如此,但豈能跟一個微醉的小娘較真。

    白復也不反駁,道:“你說的沒錯,這兩日我幾乎都泡在平康坊裏。”

    “你還敢說出來!”青鸞公主臉色羞紅,急眼兒了。

    白復笑道:“爲什麼來平康坊呢?因爲在長安,吳道子畫壁最多的寺院集中在平康坊。

    其中菩提寺,就有他留下的多面壁畫:齋堂東壁上《色偈變》,數仞之畫,或自臂起,或從足先。巨狀詭怪,膚脈連結,過於僧繇矣。在此畫中,吳道子還破例題字。吳道子的書法,也堪稱大師,筆跡遒勁,如磔鬼神毛髮。

    菩提寺內還有他的《禮骨仙人圖》,畫功精湛,天衣飛旋,衣帶翻飛,好似滿壁風動,迎風飄揚,正是吳生的看家本領——‘吳帶當風’。

    佛殿東壁上,則是畫作《維摩變》,此畫人有八面,生意活動。風雲將逼人,鬼神若脫壁。

    佛殿後壁上畫有《消災經》,樹石點綴則極灑落,正是吳氏開創的技法“蘭葉描”。

    山形樹態,受天地之氣而成,墨滓筆痕託心腕之靈氣以出,氣在亦即勢之在也。氣以成勢,勢以御氣,勢可見而氣不可見,故欲得勢,必先養氣。

    由此可見,吳道子並不僅是一代畫宗,其幻術已到了登峯造極之境界。”

    聽到此處,青鸞公主這才破涕爲笑,滿意地點點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白復又好氣又好笑,接着說道:“以前我也看過吳道子的畫,但跟此人交過手後,尤其是差點載在其手裏,再看他的畫,別有一番領悟收穫:

    吳道子之所以卓然超羣,被尊稱爲‘畫聖’,就在於他在技法上,集前代之大成,又有開山立派的創造:

    他能窮物之理,把人和物的凹凸面、動靜面、陰陽面等,簡潔成最極致的‘線’,用‘線’來表達造型、動作、韻律和性格。

    而換一個角度來看,‘線’就是劍招,勾勒線條就是出劍,而畫中人物的每一筆都飽含着劍意。

    我細細觀察這些壁畫,尤其是臨摹吳道子做畫時的筆觸,其所繪畫人物衣紋的高、側、深、斜、卷、折、飄、舉與公孫大娘傳你的劍法如出一轍,施展起來就是絆、劈、纏、戳、挑、引、封、轉、卷、折、飄、舉十二訣。

    就以這些壁畫而言,說不好是吳道子的畫技影響了公孫大娘,還是公孫大娘的劍器之舞影響了吳道子。

    亦或者說,兩人都從彼此所長中,取長補短,攫其精髓。”

    白復看了一眼周圍,道:“這裏人多嘴雜,換個地方我再給你細講。”

    說罷,白復讓夥計撤去酒菜,結賬,帶着青鸞公主來到隔壁茶坊,要了二樓臨街的一間雅室。

    就在白復離開後,相隔幾桌遠的地方,一胖一瘦兩個食客對望一眼。這兩人並不在一張桌上,但顯然彼此默契。兩人分別結賬,瘦食客緊隨白復其後,胖食客牽過馬匹,朝另外一個方向奔去。

    茶坊侍女樣貌清秀,一人煮水烹茶,一人焚香撫琴。沏好茶後,兩人輕步退出,將茶室門輕輕掩上。

    幾盞醒酒茶後,青鸞公主酒勁兒消除,整個人精神起來。

    見此,白復將自己臨摹的一幅長卷攤開在桌上。

    畫中八十七位神仙從天而降,腳踏五彩祥雲,列隊御風而行,秩序井然,儀容肅穆,像去趕赴蟠桃盛會。整幅畫氣勢恢宏,氣象磅礴,而細節一絲不苟。

    畫中神仙造型優美、神態各異,旌幡明器、冠帶環佩,鮮活分明,讓觀者忘形迷醉。

    白複道:“此畫作以神仙的長袖飄帶、衣紋皺褶、玲瓏環佩、旌旗流蘇等墨線,交錯迴旋,展示行走的動勢,傳遞出神仙們各自不同的性情,猶如編鐘、琵琶、琴、蕭等諸多樂器的交響,在仙空中悠揚。

    這一點與公孫大娘的劍舞如出一轍。所不同的是,公孫大娘的劍舞需要器樂伴奏,而吳道子的畫中,靜中有動,飽含音律。”

    白復指着其中一位神仙道:“這位神仙的筆法勾勒,線條靈動悠長。可以看出,吳道子落筆自信,運筆無一絲一毫的遲疑猶豫,更絕少失誤。

    而且其筆速極快,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每一絲筆畫,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人物的神態,衣袂飄動,飾物的重量,風力的大小無一不嚴絲合縫。

    如果把作畫比作出劍,只有頂級的劍手才能把握得如此精準。”

    說道此處,白復劍意上涌,遊走全身,不可遏制。

    自從右手拇指被永王李麟割掉後,白復幾乎再沒用過劍。離開了拇指控劍,劍招中的很多精微玄妙的變化都施展不出。一旦遇敵,險象環生。

    這幾日,白復嘗試用左手臨摹壁畫,剛開始極其生疏,慢慢漸入佳境,到今天方能做到心念如一,如右手般靈活,圓融流利。

    白復向青鸞公主借過佩劍,沉吟許久,遲遲沒有出手。

    白復深深吸了口氣,一劍刺出,如金蛇掣電,劍尖削過桌案燃香頭。

    白復手腕一抖,挽出七朵劍花,正是那一劍“峨眉七出”!

    白復出劍,時而雷霆萬鈞,如激流旋渦,耾耾轟鳴,激颺熛怒;時而輕盈靈動,如風穿竹林,徘徊於桂椒之間,翱翔於激水之上;時而迅捷如電,如天幕閃電,衝孔動楗,眴煥粲爛。

    茶室不大,白復以腳步畫圓,騰挪躲閃皆在尺丈之間,更顯得白復劍法之輕盈、靈動、飄逸。

    白復突然凝劍一收,劍尖微顫,如江海泛着月光。

    青鸞公主走到燃香前,燃香並無異樣,香氣嫋嫋。青鸞公主輕輕一吹,直立不倒的燃香菸灰,瞬間斷成上下兩節。

    青鸞公主拍手讚道:“好快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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