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蜀山懸劍傳 >第六百七十四章 觥籌交錯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和子由澠池懷舊》蘇軾

    ……

    白複本想將宴請統統拒絕,長孫晏行卻早料到會有此一幕,他在密信中勸道: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該有的應酬還是得有。

    和其光,同其塵,纔是官場生存法則。

    倘若你自視甚高,概不往來,要不了多久,你就會被整個長安官場視爲異類。隨之而來的,就是漫天的污言穢語、誹謗詰難。

    當然,對於宴請,也不能來者不拒。

    對人太過親和,尤其是麾下官吏,沒有架子和做派,也不妥。如此爲官,會被同僚算計,被重臣輕視,容易遭人陷害,捲入不必要的紛爭之中。

    萬般不與政事同!說的就是官場之兇險。

    軍中爲將,以戰役勝負來評判高下。無論你是何出身,有無功名,都不那麼重要。家世顯赫、道德高潔也好,滿腹經綸、才華橫溢也罷,打不了勝仗,就是紙上談兵之流。

    官場不比軍界,講究的是靜水流深,於無聲之處聽驚雷。

    重臣也好、寵臣也罷,都非一朝一夕之功。

    經營官場,更需要智慧。察言觀色、長袖善舞、謹言慎行、明哲保身才是爲官之道。

    官場的精髓,就在於體察聖意!

    這話聽着簡單,實則大有學問。

    沒有一位帝王會讓臣子猜透自己的心思、洞悉自己的喜怒哀樂。小到喫穿用度,大到王儲遴選,所有的一切都會隱藏在帝冠珠簾之後。

    這纔有伴君如伴虎之說。

    沙場上的金戈鐵馬固然兇險,朝堂內的笑裏藏刀、口蜜腹劍更是刀光劍影、十面埋伏。前者你還知誰是敵人,後者根本就是殺機暗藏、敵友難辨……”

    長孫晏行的一席話讓白復後脊樑發冷、不寒而慄。想想古今朝政之事,更覺言之戳戳、發人深省。

    如果說太傅是儒門領袖,一舉一動頗有儒家風範,那長孫大人就是法家韓非、李斯一脈,看人見事,冷酷而睿智。

    兩人一張一弛,正代表着歷代帝王的統御之術:外儒內法。

    ……

    河南尹李若幽這幾日正好在長安省親,聽說白復晉升之事,趕忙拉上回兵部述職的衛伯玉,設宴款待,給白復洗塵。

    在陝州練兵時,這兩位朝臣對白復還算關照,三人相處比較融洽。此時約在長安敘舊,別有一番情誼。

    白復念舊,先把其他宴請推後,欣然前往李府。

    李若幽乃是李唐宗室,回到長安,如魚得水。他在府邸設宴,邀請了一撥兒達官顯貴。

    白復爲表示尊敬,提前半個時辰到達李若幽的府邸。沒想到,不少賓客都已經到了。

    李若幽逐一爲白復引薦。

    賓客身份頗雜,既有世襲的勳爵,也有在朝爲官的官吏。

    說實話,白覆軍功雖然卓著,但成就和威望僅限在軍中。雖然收復兩京後,在戶部短暫爲吏,但當時職務乃是閒職,官階也不高,與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員幾乎沒有任何來往。

    此番再見,白復已是聖上身邊的紅人。諸位官員熱情活絡,推杯換盞,妙語連珠。

    整場酒宴的氣氛在李若幽的調動下,歡聲笑語,氣氛熱烈。

    敏銳的白復很快發現了這場酒宴的特點:來客雖多,但勳爵是過氣的勳爵,官吏是不得志的官吏。彼此都無實權,但卻在長安官場中有千絲萬縷的人脈。

    賓客雖是李若幽邀請,但衆人來的目的只有一個:結識白復。

    白復纔是整場酒宴的槓桿。

    李若幽想借這場飯局告訴與會賓客,自己和白復這個當朝新貴交情頗深,隨時有借勢扶搖而上的可能。

    李若幽也想向白復暗示,自己雖然是沒落的宗室子弟,但沒落的皇族也是皇族,樹大根深、盤根錯節。安史之亂後,唯有宗室子弟能讓陛下放心。

    白復暗歎一口氣,自己來參加這個飯局,是想和李若幽、衛伯玉小範圍敘敘舊,沒有摻雜這麼多複雜的彎彎繞。

    李若幽並沒有錯,他正是以此來思考、組織這場酒宴的。這是他多年爲官,印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稚嫩,以情感來辨別師友,卻忘了官場人脈之網構建的實質——利益!

    只有眼前、亦或長遠的利益纔是人脈之網的中樞和紐帶。

    ……

    酒過三巡,衛伯玉面紅耳赤,他高舉酒尊,大聲倡議道:“諸位,白狼山一戰,白將軍全殲渤海郡國十萬鐵騎,解我大唐雁門關之圍。

    我們帶過兵的人,更知道此戰之難,遠非常人想象。

    可是,如此赫赫戰功,軍報上卻三言兩句就帶過,寫的太過含混籠統,實在不過癮。

    今日主將在此,何不請復兄弟給我們詳細講講?以助酒興!”

    衆人聞言,紛紛叫好。白復見勢不妙,趕忙起身推辭。

    李若幽按住白復肩膀,笑道:“伯玉此言,正是大家心中所想,白老弟就不要過謙了。今天如此良辰美景,可別掃了兄弟們的興啊。”

    白復無奈之下,只能挑幾處不涉軍密的場景,避重就輕,簡要描述一番。

    此戰驚心動魄,白復時不時被尖叫和交好聲打斷。連在一旁服侍的丫鬟也聽得入神,時常忘了斟酒。

    白復‘故事’講完,贏得滿堂喝彩。

    李若幽起身,舉酒尊環視全場,朗聲道:“諸位安靜。我提議,咱們敬白將軍一杯。

    自我大唐立國以來,白將軍乃是最年輕的千牛衛中郎將,前途不可限量。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衆人齊聲贊同,共同起身向白復敬酒。

    李若幽和白復一碰杯,先乾爲敬,意味深長笑道:“白老弟將來飛黃騰達,可別忘了今日宴席上的諸位大人啊!”

    衆賓客心領神會,紛紛附和大笑,按爵位、官階高低,逐一上前敬酒。

    氣氛烘托至此,白復也不能不表態。否則,明日一早,白復不懂規矩、居功自傲的名聲就會傳遍長安官場。

    他自嘲自黑幾句,連飲三爵,按長孫晏行所教的官場套路,從容拋出一頂永不穿幫的高帽,道:“諸位大人學富五車、經天緯地,乃是陛下股肱、國之柱石。末將初來乍到、才疏學淺,哪敢在諸位大人面前班門弄斧、居功自傲。

    朝堂政務之事,白某知之甚少,還請諸位大人多多關照、不時提攜纔是。”

    衆人見白復應對得體,深諳規則,言語推拉之間都是京師官場話術,頓覺親切,孺子可‘交’。

    這場酒喝的酣暢淋漓、熱烈盡興、賓主皆歡。

    ……

    酒宴高潮之時,府中管家急報,宮中來人,奉陛下御旨,請白將軍火速面聖。

    “沒聽說宮中有要事發生啊?這麼晚了,還傳召白復入宮?陛下對白復的眷寵,可見一斑。”

    衆人都是在朝堂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江湖,自然知道,能在這個時辰被聖上召見,是何等的恩榮。

    衆人心底不由升起一種酸意,但很快又平復如常,轉化爲對白復的噓寒問暖。

    “白將軍,陛下召見,刻不容緩,咱們改日再聚。”

    “醒酒湯我已經備好,喝一口再走,等到了宮門,酒勁就下去了。”

    “白將軍,這丸丹藥務必含在口中,能提神醒腦,緩解口中酒氣。”

    衆賓客衆星拱月般,將白復送至府門口。馬車早已備好,這是李府專供李若幽使用的馬車。

    白復趕忙辭謝,對李若幽道:“感謝大人美意,陛下召見,不敢耽誤,我騎馬更快。”

    傳旨的黃門宦官用衣袖掩住嘴,輕聲道:“白將軍,李大人這是好意。將軍現在渾身酒氣,需在車廂內沐浴更衣。收拾妥當後,入宮見駕纔不失禮儀。”

    白復這才恍然大悟,暗道:“怪不得官宦世家看不上寒門子弟呢,庶民就是庶民。要不是提醒,自己就犯了殿前失儀之罪。”

    李若幽親自將白復送上馬車,簡單叮囑一番後,馬車放下厚厚的垂簾,轔轔啓動。

    傳旨宦官跟李若幽施禮告辭,李若幽藉機將一個描金布囊遞給宦官,笑道:“內使辛勞,今日匆忙,改天來我這兒喫酒。”。

    傳旨宦官會意一笑,笑道:“謝過李大人,雜家心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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