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寒心頭一鬆,他將姜咻被風吹亂的耳發別到耳後,聲音輕輕地:“姜姜,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姜咻將臉埋在他的懷裏,甕聲甕氣的說:“再多來幾次,我也受不了了。”
鄭萳拍拍手道:“你們能不能注意點?大庭廣衆之下呢就你儂我儂?差不多就行了啊。”
她看向顧錚:“你這還有個孽債沒有處理呢。”
顧錚臉色很冷,他褪去少年時的鋒芒後,其實一直是溫潤如玉的模樣,混跡政界,更是讓他被打磨的圓滑沒有棱角,姜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這般模樣了。
但是面對顧錚,她又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
於是只能張了張口,道:“顧錚,你……”
顧錚認真的看着她:“你一直都記得的,是麼。”
姜咻輕輕點頭。
顧錚笑了:“那你看着我對你撒謊,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不是的顧錚。”姜咻咬了咬脣瓣,最後嘆息一聲,道:“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明白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錯過的就是錯過了,誰也沒辦法讓時間倒流,誰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你說,是嗎?”
“……”顧錚笑出聲,他看着自己緊握的手心。
少年時,他握緊一把沙,握的越緊,流逝的越快,他就這樣失去了母親。
他在病房裏徹夜徹夜的陪着那個女人,她那時候已經很不清醒了,不太能認人,疼痛之中總是說胡話——當然了,那時候,對她來說,說話也是艱難的。
在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她終於精神好了一點,睜開眼睛看見他,抓住他的手,流了眼淚,他也無知無覺的流淚了,緊緊地抓着母親的手,想着母親會問他什麼?是學業還是病情?他已經在心裏想好了該如何的回答,可是她開口,說:“馳遠……”
她叫的是顧馳遠的名字。
顧錚心臟在那一瞬間重重的落下,摔成了無數的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像是鏡子一般映出他悲涼的臉,於是他忽然就覺得可笑之極。
顧馳遠拋棄她、利用她,她倔強的帶着兒子離開,留下最後一根傲骨,他本以爲她已經將這個男人淡忘了,但是現如今才知道,哪有什麼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愛,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在她迴光返照、即將吹燈拔蠟的彌留之際,她像是一個少女般,握住了他的手,說:“馳遠,院子裏的花開了是嗎?我聞見花香了。”
時隔多年,其實顧錚已經記不清自己那時候的心情了,是厭惡,還是憎恨?但是他記得自己說了什麼:“是,花開了,你想去看看嗎?”
她就搖搖頭,笑了,慢吞吞的說:“不了,不了,這樣好的風景,別被我玷污了。”
她說到後面,氣息已經十分微弱了,但還是掙扎着問了一句:“馳遠……你愛過我嗎?”
那一句話,就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睜着已經模糊的眼睛,似乎是在臨死之前想要一個答案,要一個等候了很多年、期待了很多年的答案。
她滿足的笑了,帶着那一份心滿意足,去世了。
醫生說,她走的很安詳。
是很安詳。
顧錚想,只是至死,她最惦記的還是顧馳遠。
現如今,姜咻也像是他握在手裏的那一捧沙,他非常非常努力的想要握緊,最後還是全部流掉了。
顧錚笑着笑着,忽然覺得蒼涼,他看着姜咻,眼睛裏映出她的模樣,似乎和少年時候沒有什麼區別,時光都厚待她。
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或是那年她還很小很小,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公園裏撿垃圾的樣子,又或是那年她被人堵在小巷子裏欺負的樣子。
那都是些很美好的回憶了。
顧錚閉上眼睛,問:”姜咻,如果我……當年沒有不辭而別,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姜咻也如他當年一般,沉默了一下,說:“或許吧。”
連答案都和他一樣。
顧錚記得,自己當時對母親,是憐憫的,那麼現在,姜咻也是在憐憫他嗎?
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姜咻竟然還願意憐憫他。
顧錚捂住眼睛,啞聲道:“走吧,你走吧。”
姜咻抿了抿脣,道:“顧錚……我沒有怪你。”
顧錚笑着:“我知道的。”
姜咻總覺得不太舒服,但是她說不上來爲什麼。
鄭萳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走吧。”
姜咻點點頭,跟着傅沉寒一起往外走,走到了門口,她忽然聽見了一聲槍響,她愕然回頭。
顧錚站在開滿鮮花的小院子裏,穿着一身雪白的襯衫,站在那裏就如玉樹臨風,他看着姜咻,扣下了扳機,子彈穿胸而過,他沒看,他看的是姜咻,脣邊甚至帶着幾分笑,似乎是說了一句什麼,而後就如玉山崩塌,倒在了地上。
一朵紫薇花的花瓣跋山涉水而來,落在了他的發間。
姜咻剎那間淚如雨下。
傅沉寒倒是早有預料般,淡淡道:“他死了也好,不然等顧馳遠的那些事情翻出來,加上和顧詞合謀,他不被關起來也會被流放,死在如今,倒是在你心上記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姜咻哭着跑過去,跪在了顧錚的身旁,他的眼睛還睜着,如以往一般溫柔又縱容。
姜咻泣不成聲:“顧錚……顧錚……”
她哭的聲音都啞了:“你何必呢……你又何必呢!”
但是顧錚不會再回答她了。
姜咻手指顫抖的蓋住了他的眼瞼,手輕輕的撫下,顧錚隨着她的動作闔上了眼睛。
風過,紫薇花紛揚而下,姜咻想,她會永遠記得那一天。
顧錚死的那個,紫薇花盛放的、陽光燦爛的秋天。
那天風和日麗,天很藍,白雲很懶散,遠處有不知名的鳥的啼鳴。
顧錚死在了他們認識的第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