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興風之花雨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人間煙火
    東瓦跟西瓦一樣,並不是一棟建築,更像一處裏坊。

    四面高牆,置門出入。

    內設一排排的勾欄瓦舍,或大或小,其中百戲雜陳。

    也有酒館茶樓,不乏店鋪和攤販,以及住宅和民居。

    除了門禁嚴點,看起來跟一個繁華的裏坊並無不同。

    只不過,其中居民都在賤籍,多半是樂戶。

    東瓦與西瓦最大的區別就是不向平民開放。

    換句話說,不能隨意進出,無論進出都要勘驗身份。

    除了招待各營官兵外,更要聽官府招呼,服侍嶽州的達官顯貴。

    只不過真正的達官顯貴不會親自來這種地方跟下里巴人混一起。

    擺席了、設宴了,又或是別的什麼要求,都是召其中樂戶前往。

    以李探微的身份,從哪裏算都算是真正的達官顯貴。

    所以在東瓦門外看見李探微的馬,不是一件尋常事。

    不過,風沙只是在這裏等宮青秀,並沒有進東瓦的打算,應該遇不上。

    看過一眼便拋到腦後,拉着小竹在街邊上找小喫攤。

    一開始還是風沙拉着小竹,很快就變成小竹拉着他。

    直接衝到一家客人較多的小喫攤.

    小竹眼快腿更快,一下子搶了個剛空下的位置。

    頭也不回地直接招呼攤主上三份。

    這小喫好像是熟食,無需現做,三份很快送了過來,包裹在幹荷葉裏。

    這什麼小喫,風沙沒喫過,看着一坨一坨,像是鹽漬的,顏色不好看。

    聞起來更不咋地。

    風沙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還隔着幹荷葉捏了好幾下,愣是沒敢下嘴。

    小竹早就把腦袋埋到展開的幹荷葉裏,好像小豬拱槽似的呼嚕幾口,擡頭笑道:“這是鰉魚子,打上來後用皁角水煮了,然後再用鹽醃,嶽州人沒有不好這口的。”

    說着還吐出舌頭舔了舔嘴脣,把沾到脣邊的魚子捲到嘴裏,一臉幸福的模樣。

    風沙安靜地看着,微笑起來,也送到嘴邊,少少嚐了一口。

    對他來說,味道還算甘美,談不上可口,只能說並不難喫。

    可是看小竹喫得這麼享受,心情一下子愉悅起來。

    忽然覺得人間煙火的味道,還真是令人通體舒暢。

    他高高在上太久,原本熟悉的味道都有些陌生了。

    攤主又端上三碗羹,看着像水泡飯,聞着挺香的。

    “這是魚清羹,聞着鮮美,喫着寡淡。”

    小竹給風沙遞筷子,笑道:“配上鰉魚子立刻不同凡響,不信你嚐嚐。”

    風沙接過筷子,含笑嗯了一聲,學着小竹那樣子呼嚕起來。

    “之前在王朝場流浪的時候,喫得最多就是這個,每天都喫,就靠這填肚子。”

    小竹忽然停下筷子,似乎陷入回憶中,“拿沾着鰉魚子的荷葉子蹭碗裏的殘羹,蹭十幾碗,一天就過去了。殘羹多少有些,魚子幾乎看不見,就葉子上沾點味道。”

    她忽然看着風沙笑了起來,“那時我做夢都想喫魚子,就喫魚子,幹喫魚子。”

    風沙心道難怪。這鰉魚子畢竟是醃漬的,味道再甘美,空口喫多少會有些鹹。

    他剛纔嘗一小口,還以爲喫鹹菜呢!確實應該配粥羹。

    小竹顯然是有個念想,所以不等魚羹上來,直接生吞。

    就像他總是惦記梁記粥鋪的粥一樣。

    這是最苦難的時候留下的最美好的記憶。

    要說多好喫,那還真談不上。

    小竹的眼睛漸漸被水霧朦朧起來。

    風沙伸手擦擦她脣上殘留的魚子,道:“我記得那時你給我喫得剩魚和鴨子。”

    小竹被他手指一碰嘴脣,觸電般往後縮躲,拿手背抹脣,紅着臉翻他一記白眼,不乏羞澀,又故作鎮定道:“你還記得就好,討剩菜比討殘羹難多了,大家都搶。”

    風沙笑道:“那你是怎麼討來的?求人?”

    “誰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能討到喫食的地方就那麼幾家,是能求來的嗎?”

    小竹哼道:“我不是採藥去藥鋪換錢嗎!多少攢了一點,當然是拿錢買的。”

    拿錢還只能買來剩菜,顯然根本沒多少錢。

    風沙失笑道:“爲一個你救回來的陌生人,這麼捨得啊?”

    小竹道:“那不是看你打扮還不錯,又受了傷嘛!指望你帶我走,特意買了肉,不然買點餅子回來還是不成問題的。”

    類似的話,她當時跟風沙說過。

    風沙道:“你就不怕我轉頭把你忘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來之前我得了一場病,好不容易撐下來,積蓄快用光了,快撐不下去了。”

    小竹嘆氣道:“你知道餓着肚子發燒多痛苦嗎?你知道我打算把自己賣多少錢?頭一次就二兩肉,往後更少。突然碰上你,那就賭一把唄!賭輸了還能更差不成?”

    風沙不吭聲。

    小竹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下賤,還矯情,當初爲了二兩肉就可以賣掉自己,現在還敢亂髮脾氣,裝得冰清玉潔,裝成大家閨秀?”

    “在我心裏,你就是冰清玉潔;在我這裏,你永遠可以亂髮脾氣。”

    風沙柔聲道:“大家閨秀算什麼,只要你想,可以比公主還尊貴。”

    小竹呆呆看着他半天,忽然低下腦袋,晃着筷子,繼續呼嚕魚羹。

    似乎想掩飾泛暈的兩頰,又好像不想讓風沙看見她冒出來的眼淚。

    過了一會兒,含含糊糊道:“你是感謝我救你,還是同情我可憐?”

    風沙坦然道:“一開始兩者都有,後來漸漸又有了別的感覺。”

    小竹猛然擡頭,死死盯着他,雖然未做聲,會說話的眼睛毫無疑義地透出詢問。

    “你知道我身邊從來不缺美人,她們都怕我敬我,畏懼我,千方百計地討好我,也不乏算計,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所有人在我面前,都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風沙微笑道:“就憑你敢衝我發脾氣,敢讓我喫醋,你就是與衆不同的。”

    小竹愣了好一會兒,嘟囔道:“看來不是我犯賤,是你犯賤。”

    風沙笑而不語。

    正因爲他既感謝又同情,所以可以容忍小竹任性。

    換做別人敢這麼折騰他,保管被他盤得服服帖帖。

    讓趴就趴,讓爬就爬,讓打滾就打滾,他不喊停,絕不敢停那種。

    “李探微對我真的很好,幫了很多忙。”

    小竹擠出個笑臉,“你不要總是針對他好不好?”

    風沙淡淡道:“既然他敢奪我之所好,那就必須承擔後果。”

    其實一直是李探微針對他,不過做得很巧妙,小竹看不透。

    他並不打算反駁,更不打算與小竹爭辯。

    百家爭鬥千年,也沒見誰家靠嘴爭贏過。

    李探微敢利用小竹扣他黑鍋,那就別怪他把事情坐實。

    否則這口黑鍋豈不是白背了?

    小竹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你剛剛纔說我可以對你發脾氣的。”

    面上氣惱,心裏挺甜,暗道你之所好,是說我嗎?

    風沙聳聳肩,一臉無辜道:“你儘管發你的脾氣,我沒攔着啊!”

    小竹爲之氣結,又把筷子一下抄了起來,往鰉魚子上唰唰亂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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