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09 仇恨
    如果說上次我被激漲的春水沖走,村民的反應還算合情合理,這次母親捱打流產,村民的反應,尤其是那些村婦的反應就令人覺得匪夷所思。如果說我是妖孽的傳說引起她們的恐懼而產生仇恨可以理解,那麼這次母親捱打之後她們表現出的幸災樂禍與仇恨,只能用莫名其妙四個字來形容。

    不是這次事件,我們都不知道這仇恨會是如此強烈.

    女人之間的親密可以很容易。同吃一頓飯,交換一次私房話,共同聲討一個時辰的公婆,共同抱怨脾氣暴躁的老公,只要這兩個女人之間情形相似,面貌相當,有着許多共同的不幸,能夠讓兩個女人惺惺相惜,彼此取暖互相鼓勵,她們就能成爲死黨,成爲閨蜜。但是如果一個女人擁有別的女人想得到而沒有的,這個女人有那麼點與衆不同,她很容易成爲別人憎恨的目標。

    就像母親對我說的,做女人不能無用,否則沒有存在價值;做女人也不能太有用,否則會像那中箭的白狐,人人得而誅之以謀其皮。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母親雖然沒有傾國傾城的容顏,但是來自外祖母的細膩皮膚,卻讓她看起來看比同齡的女人年輕姣好;母親在父親死後以一己之力獨自撫養我,曾經被許多男人們翹指讚歎——這很容易理解,那個時代的人由於疾病戰亂頻繁,壽命不長,誰也說不準自己第二天是否能夠睜開眼看見太陽。而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身後,自己的女人能夠將自己的孩子撫養成人傳遞香火?

    做爲男人,千萬不要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讚美別的女人,不僅是爲他們自己今後家庭生活的和諧着想,也是爲被他們欣賞的那個女人着想。

    因爲他們表揚哪個女人,很可能爲這個女人樹立敵人,而那個女人夢中尚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引得別人如此仇恨。

    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躺着也中槍。

    母親因爲常年獨自撫養我,又被村人孤立,不得不家裏家外操勞忙碌,不是織布,就是上山採藥,獨來獨往,並無跟女人八卦聊天的時間與精力。改嫁到許家村後,這種習慣並沒有多少改變,所以除了鄰居張丹娘和大伯母田氏,其他閨中密友一個也無,就連大伯母田氏,在我死而復生之事發生後,也鮮有上門。

    在那些村婦的眼裏,母親便是孤芳自賞,自絕於衆人。

    阿醜東走西串,將聽來的惡言惡語傳送給我。

    村裏最刻薄的年輕婦人有兩個,一個是盛川媳婦。她是許盛業族兄許盛川的繼室。因爲前房媳婦吊死,只留下三個女兒,她一進門便連生兩子,甚覺腳硬背硬,膽壯肝壯,又有公婆寵着捧着,只在家裏做飯帶孩子,無事便走西家串西家,閒扯東家長西家短,村裏的男人女婦,無不被她議論,語言尖酸刻薄,無人能及。

    “你看看,生了個賠錢貨,又是拖油瓶,不說小心服侍男人,孝敬兄嫂,整日眼鼻朝天目中無人,好似後頭有十個兒子撐腰似的。你看看,你看看,她男人跟着大宅伯伯去巴州的時候,她把孩子留在張大娘家,自己一個人上山,也不知道是去幹什麼。說得好聽是挖草藥,說不定去哪個山洞私會野男人呢?要不怎麼老二一回來她就懷上了?你說懷上了就懷上了吧,自己還不知道!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只有天知道!可憐老二五大三粗的漢子,最沒心眼,可能被婆娘耍了都矇在鼓裏呢!”

    有的沒有的,紛紛而上。這種想象力,不去識字寫書真是浪費天具的才能。

    村裏另外一戶外來戶姓陳。這陳氏有三兄弟,老三的小名叫土魚,很老實巴交的一個男人,娶的媳婦卻十分潑辣。別的女人一進門的時候被稱呼爲某某媳婦,待生了孩子之後,便指着孩子叫阿某娘,比如許盛川的前頭媳婦還生了三個女兒,被人以其長女之名稱呼,而這女人連個女兒都未生出來,進門十年,一直被人稱作土魚媳婦。因爲一直未有所出,連養個女兒坐產招親都不可能。一開始幾年,常常被人指指點點,也受公婆抱怨。她也着實忍了幾年,還籌劃着在大房二房選個侄子過繼。直到盛川前頭媳婦一把繩索吊死,這土魚媳婦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爲求自保,變得潑辣起來,再有在她面前囉嗦嘮叨的,她一律打滾撒潑,吵鬧罵街地大鬧起來,非要攪得四鄰不安,傾村出動才肯善罷甘休。但是她一回到家裏就變了一番面目,只把土魚哄得顛顛倒倒心向着她,她說一是一,她說二是二。

    久而久之,村裏沒人敢惹她,包括公婆,包括妯娌。

    土魚媳婦跟盛川家的,兩個女人,一樣脾氣,一個有兒子撐腰,一個撕破臉皮,都把家人村人降得服服帖帖,倒也是殊途同歸。尤其土魚媳婦,因爲兩口子無子無女,加上土魚又勤勞肯做,日子過得滋潤,兩個妯娌反而極力巴結她,希望她能從自己的兒子中選一個過繼。這兒子生得多日子便過得窄巴,當下便能減少一份喫嚼,將來娶親能省一份家當。

    母親想破頭都想不明白,她跟土魚媳婦有什麼交集和過節,能讓她的仇恨如蛆附骨。她的視角顯然跟盛川媳婦又有所不同。

    “你看她的那個樣子,整日打扮得妖精的樣子,採藥就採藥唄,還捧束野花回來,不像去採藥,倒像去相親。”

    母親不過是打扮得乾淨利落,也喜歡簪一朵野花在鬢邊。她正是青春年華,人也長得白淨秀麗,愛美之心是人之常情,不知怎麼到了土魚媳婦這裏,變成了如此說辭。也許她想向世人宣,雖然她生不出孩子,但是她是個貨真價實,遵守婦道的良家婦女,做不成良母,總還能做賢妻。

    “那日許夫人差人幫她家犁田,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道避避嫌,斟酒佈菜地在兩個大男人面前晃來晃去,笑得像個巴州城裏專門做船上生意的女人。”

    在這些女人的眼裏,證明自己的高尚和清白最好的方式是證明別的女人的低劣和fang蕩,好讓自己成爲難得一覓的好女人,世間難求。

    “你看她那個目中無人的樣子,不把村裏人看在眼裏,這許家村,也就是許老爺和許夫人能入她的眼,村裏的人,誰在她眼裏了?她在家裏還能服許老二?還不跟許老二擰着幹?哪家省事的老婆被男人打?我家土魚怎麼不打我?她哪個小樣,她家男人不打她沒天理,不打她才奇怪!”

    在這個打老婆被認爲理所當然的時代,在這個九成以上男人或多或少地打過老婆的村子,她居然認爲別人捱打是因爲她們犯賤找打,她不捱打是因爲賢惠會做女人,而不是因爲土魚老實忠厚,品質純良。

    在以後的那麼多歲月裏,我遇到無數的賢惠女人遇到無良的賴漢,無數的老實男人配潑辣惡毒的女人,感嘆爲什麼好男好女那麼容易落入陷阱,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也見識到無數配到好男的好女人們,並不知道在那樣的年代,她們幸福的原因是運氣地碰到一個好男人,卻自以爲是的以爲,只要把女人的本分做得十全十美,再惡的男人也會被點石成金,百鍊鋼被軟化成繞指柔,浪子回頭變成男子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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