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6 希望
    母親這一陣的操勞,內憂外患的夾攻,鬆懈下來之後,一下子病倒了。鄉人們喝臘八粥的時候,她躺在牀鋪上,臉色蠟黃。

    許盛業跟大宅的管家去巴州城收賬未回,母親的這番病情,雖然不能說全是拜他所賜,起因卻是他臨行前死命地折騰了兩三宵,害得母親着涼引發的。她前腳走後腳母親感冒咳嗽。起初還掙扎着準備年貨,隔幾日便倒在牀鋪上,起身不得。

    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每日在竈間煮飯伺候,並從裏房隔間尋些藥物煎了,喂母親喝下。

    張大娘做了些過年的年貨送過來,見我在煎藥,嘖嘖稱奇:“你這孩子,爲什麼不來告訴大娘去請先生給你娘看病,只管自己亂煮藥給你娘喫?”

    母親在房裏掩飾地說:“不過是感了風寒,平日裏都用這個方子,是我告訴她讓她煎的。”

    張大娘讚歎:“你們阿草真正懂事,樣樣都能幫你。我們阿醜雖比你們阿草年長兩歲,能有她一半就不錯了。”

    母親歉疚地說:“我倒想阿草跟阿醜一樣快快樂樂地長大,無憂無慮,無奈這孩子自出生起就沒那好命,只得早些當家了。”

    張大娘也跟着嘆息一聲,屋裏屋外檢查一通,見無不妥之處,只是水缸裏缺水,便隔着院牆大聲喊張大伯過來給我們挑滿了水。

    “好了,你多歇息,有什麼活需要幫忙的,只管叫阿草過來知會一聲。遠親不如近鄰,你千萬莫要跟我客氣。”張大娘臨走的時候殷殷囑咐。

    母親這場風寒,足足養了半個月纔有些好轉。好轉之後,人只是無力,又添下紅之症,淋漓不止。每次走進母親的臥房,我都聞到一股血腥之氣。

    當歸、白芍、趕黃草,我在裏房裏儘量搜索着。很多藥草並非山上採的,是許盛業從別處替族長收來,私下裏留了些在家裏,不想今日派上用場。我一罐罐打開,每樣酌量取一些,放入藥罐,想想又找到那瓶放紫藍花的罐子,取了兩株也放進去,注水用慢火煎。

    藥香漸漸壓過血腥氣。

    母親聽了藥中的配方,點點頭沒說什麼,皺着眉一口喝下。我彷彿聽見她心中掙扎着給自己打氣——我不能死,爲了阿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許盛業回家的時候,母親身體漸愈,下牀走動做些輕微家務,藥還在喫,房內的藥香讓他皺起眉頭。聽我說自從他離家後母親一直生病,他忍了忍,纔算沒說出什麼話來。

    阿牛過來,請我們一家過去喫飯。那日張大伯跟許盛業在東間喝酒,阿牛兼阿田作陪,阿牛還兼着上菜之職;母親帶着我跟阿醜在西間與張大娘湊一桌。

    張大娘手腳麻利,一邊陪着我們,一邊還抽空到竈間給東間的男人們炒菜。

    我跟阿醜到底小,匆匆地吃了兩口就坐上牀去玩我們的遊戲。張大娘湊到母親面前小聲說:“許老二這人粗,我怕他再對你用蠻,所以讓你張大哥把他叫來叮囑叮囑他。你病還沒好利索,可要小心了。這婦人病可關係到子孫計,說到底夫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好不了,他能得什麼好?”

    母親紅了臉,小聲道謝:“多謝嫂子一片好心,無以爲報——”

    張大娘笑呵呵地揮揮手:“誰要你報?鄉里之間,大家都開開心心樂樂呵呵地過日子多好!”

    母親由衷地說:“張大嫂,你心腸好,是個有福氣的人。你看你兩個兒子,一個忠厚老實孝順肯幹活,一個勤奮讀書好上進,連族長伯伯都誇獎他呢!阿醜這麼美麗乖巧,跟你一樣好心腸,你們家以後的日子,一定過得紅火。大唐自太宗以來,到當今太后主政,開科舉,重用人才,你們阿田將來必有所爲,你就等着當個現成的老太太吧!”

    好話人人愛聽,張大娘也不例外,她笑得合不攏嘴:“哎喲喲,借妹子你吉言啦!妹子你可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將來我們阿田真的有出息了,讓他給你磕頭!”

    母親笑着搖手:“不敢當不敢當。現在的頭還敢受幾個,真的當了官老爺,哪敢受官老爺的頭?別讓我給他磕頭就罷了!”

    張大娘笑得咯咯的。我跟阿醜停住遊戲,同時轉頭各找各娘問:“娘,什麼是官老爺?”

    母親望着張大娘,兩個人笑得更厲害了。

    一連半個月,每個晚上母親的臥房都平靜無波,她跟許盛業相安無事。也許是張大伯的桌邊風吹得起了作用。許盛業年紀也不小了,看見村裏與他年紀相差無幾的男人們身後都有兩三個孩子追着喊爹,他也不是不眼熱的。哪一個男人,不盼望有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呢?似乎只有這樣,一切纔有了目的,日子纔有了盼頭。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但是夜晚相安無事,白天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有時候實在憋不住,會扔給母親和我三言兩語。

    “娶你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弱不禁風呀。你看你,比大宅裏的小姐們還嬌貴!”

    “誰家的婆娘像你這樣,中看不重用!”這些是甩給母親的。

    “你這樣畏首畏腳的幹什麼呢?我是老虎啊,會吃了你?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兒!”這是訓斥我的。

    那時不懂事,只覺得這個男人越發喜怒無常,不可捉摸。我靜着也是錯,動着也是錯,亂跑更是錯,不跑是錯上加錯。成年以後,漸漸懂得男女之事,閱歷增加,回想前塵往事,才恍然覺得,許盛業那次久別回家就給母親和我擺臉色,是因爲母親的婦科病讓他渴望已久的春宵慾望得不到滿足,一腔怒火無從發泄,變成冷槍毒箭,射向無辜的親人。

    當時他的親人,只得母親和我,我們是他原始慾望的替罪羊。

    大部分男人女人,在身體的原始衝動找不到出口的時候,脾氣會變得古怪而暴躁。性情溫和本性善良的人,短時期的缺乏可以忍受,長時期的缺乏纔會發生作用;而性情暴躁缺乏修養本性又不善良的人,哪怕短時間的剋制都不可忍受。

    歷史上很多故事,男人答應女人摘星攬月的要求,往往是在歡後。這個時候他們的大腦被小腦控制着,身體如神仙般飄浮着,不可理喻,也不想理喻。

    母親因爲自己的身體不能滿足男人的要求,也覺得愧疚不已,不僅自己對他百般忍讓,也要我一讓再讓。那段日子,我差不多以張家爲自己家,有時候就留在張家,跟阿醜睡在一起。兩個年幼的女孩,越發親密無間,如同親姊妹般。

    母親只求我少出現在許盛業眼前,便少惹他生氣,,家裏能少些叫罵聲,耳邊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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