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6 希望
    這種狀況一直到來年夏天才有所改變。

    經過一個春天的調養,母親的身體慢慢好轉。春末夏初的時候,她再一次懷孕了。

    那時候的醫療水平極差,生育率高,死亡率也高,嬰兒的成活率極爲低下。一個母親如果生了六個孩子,能活下幾個她心裏也是沒底的。故而一般女人懷孕,不到三個月胎像坐穩不會聲張,免得被人說成是“只打鳴不下蛋,報空窩”。但是母親鑑於上一次被許盛業打

    得流產的經歷,還是早早地跟他說了,免得重蹈覆轍。

    許盛業大喜過望,一拍大腿,吼了一聲:“我許老二要做爹了!我去告訴大哥大嫂!”

    說着激動地站起來,小兀子啪啦一聲倒在地上。飯桌一陣搖晃,一碗蛋花湯灑了一地。

    母親一邊拿了抹布彎腰去擦,一邊嗔道:“幹什麼這麼毛躁!你且不要去,等過了三個月胎坐穩了再去不遲,否則萬一空歡喜,白讓人家笑話。”

    許盛業連忙扶起母親,從她手中接過抹布,連聲說:“你坐好,你莫彎腰,當心動了胎氣。以後家裏的事你少操心,輕活且讓阿草做,重活等我回來做,你就安心養胎,纔是第一要緊的事情。”

    他對我們母女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對待母親,像是奉若神明,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母親孕吐極爲厲害,每天早起必定一陣噁心嘔吐,有時連苦膽水都吐出來。他會在一邊端水伺候着,奉上鮮果或者酸梅。有時候母親食慾不好,這不喫那不喫,卻挖空心思想喫些平日少見的東西,自己卻覺得不好意思——爲什麼一懷孕,人會變成刁婦?

    許盛業連忙說:“你想喫什麼,只要你說出來,我給你搗鼓去!現在不比往日,你老公我有錢了,咱買!村裏買不到到鎮上去買,鎮上買不到咱到巴州去買!”

    這種豪言壯語,村裏大約只有他能說得出來。

    “你不刁,老婆,你不刁,是咱兒子刁!”他嘿嘿地笑着。替大宅做事不是那麼好混的,風餐露宿到底有些辛苦,他臉上多了些風霜,笑得時候皺紋被編成菊花,在他滿是絡腮鬍子的臉上綻開,倒顯得充滿了人味,像是往日那個我們在鎮上初次相識,和藹可親的青年漢子再生了,“你這次肯定生兒子。咱兒子了不起啊,在孃胎裏就這麼刁鑽,把他娘折騰成這樣,以後一定是個英雄好漢,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的!”

    母親白他一眼:“你還神了,都能看出是兒是女!”

    許盛業撓頭笑道:“可不是!不信你問阿草!”他轉頭問我,“乖女,告訴爹爹,你在你娘肚子裏的時候,有沒有折騰得你娘這麼難受?”

    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

    母親推他一把:“去去去,這話也問得出!她如何曉得?”

    許盛業哈哈大笑。

    母親頓了頓,開口道:“懷阿草那時倒沒有這麼辛苦。阿草在孃胎裏就心疼娘呢!”

    許盛業高興地說:“可又來!我說是兒子吧,你還不信!”

    我也希望是個弟弟。如果是個弟弟,他會姓許,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許氏宗族的學堂讀書,而不是像我一樣,藉着放牛的機會在後窗偷聽個一鱗半爪的知識。我希望我的弟弟,能坐在學堂裏,像阿田哥一樣,搖頭晃腦地讀書,以後參加朝廷舉辦的科舉,出人頭地。

    我的弟弟,他的身體裏流着一半跟我相同的血。他是我的親人,我一定愛他如珠。

    在那個時代,一個女人沒有兒子,在鄉里鄉間是擡不起頭的。兒子是傳承姓氏,支撐門戶的。這個兒子,在母親心裏,意義不僅僅於此。這個兒子,是連接我和許氏的一個紐帶。我,她的女兒,姓何的女孩,有一個姓許的兄弟爲她撐腰,以後的日子會好過得多。許家人看在這個正宗許氏後人的面子上,也不應該再爲難我。

    大唐的皇帝李氏,歷來與西北胡人混居,互相通婚。高祖皇帝的母親獨孤氏,太宗皇帝的皇后長孫氏皆爲鮮卑人,朝中大臣,出自胡人的也並非少數。這是個繼往開來兼容並收的朝代,無論你是什麼人什麼出身,只要你有本事,總不愁沒有用武之地。

    而這些繁雜出身,有着迥然不同文化習俗的胡人將他們彪悍的民風帶入中原。在這些胡人的文化中,女人的地位不低,女人們少有中原漢人對女人的文化禁錮,拋頭露面支撐門戶的不在少數。

    而我們住在這漢夷混居的地方,本地文化中女人地位比江南等漢人占主導地位的地方又不同些。跟長安朝廷中頗有相似之處,

    在這個人均壽命低下的年代,壯年男子早逝是很平常的事。一個女人帶着若干孩子,幾個孩子有着不同的姓氏,也不是很鮮見的事。一般來說,以母親爲紐帶連接的兄弟姐妹的感情,比以父親爲紐帶連接的兄弟姐妹的感情更加親密。

    太后武氏跟她的兄長爲同父異母,一向感情有隔閡。傳說她早年跟自己的兄長不和,登上皇后之位以後,她更害死自己的兄長。

    我在這種文化混血的環境中尋找着生存空間。弟弟的出生將我的空間擴大。

    在我們這個家裏,沒有人不喜歡這個弟弟,沒有人不盼望他的出生,從他的親爹許盛業,到我這個同母姐姐何田田。

    我給自己取了個大名,叫何田田。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我在祠堂外面聽見小學生們搖頭晃腦地讀着這個句子,一下子就愛上了。

    蓮,出淤泥而不染,全身可入藥,又是草本,是水中的仙草。

    是而小名阿草的我,大名叫何田田,實在是名至實歸。

    阿牛哥道:“阿草到底是聰明,給自己取個這麼好聽的名字。”

    阿醜道:“阿草,你給我也想一個。”

    阿田哥裝模作樣地說:“雖然犯了我的名諱,不過到底是個好名字,準了!”

    母親聽我解釋着詩句,溫柔地看着我笑,沒說話。

    許盛業高興地說:“阿草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真生個弟弟,第二個字要跟排行,不能讓你取,第三個字歸你了!”

    母親白他一眼:“說什麼呢?她個小孩子,認得幾個字,說出去不讓人笑話!”

    族中有了新生兒,乳名都是父母起,大名要等長到上學的時候,到族長家裏去求個名字。這倒不是因爲許景天是族長的緣故,而是因爲他是村中唯一德高望重並且讀書最多的人,公認的有學問的人。

    這已經是許家村約定成俗的規矩,不僅僅本家人這樣做,連張家陳家,生了兒子也要打點些禮物,帶上孩子的八字到大宅裏去向許老爺討個名字,給門戶添添光彩。

    撇下族長讓家裏的毛丫頭給孩子取名字,這不是對族長的藐視和冒犯嘛!許盛業也知道自己在順着嘴巴胡說八道,摸着頭嘿嘿地笑了。

    來年春天,這個給我們家庭帶來轉機,帶來和睦,帶來歡樂的弟弟出生了。我被忙忙碌碌的大嬸們趕到自己的屋子裏,看着這些人有條不紊地進進出

    出。我問一個到我房裏來取傢什的大娘:“我娘呢?她怎麼啦?”

    大娘笑着說:“你娘下地去了。”

    話音剛落,對面那房裏“呱”的一聲,響亮的哭聲傳了出來。那大娘掀了簾子進來,笑眯眯地對我說:“丫頭,你娘從地裏回來了。她從田裏給你刨了個白白胖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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