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33 靜慈
    回到山裏已經是掌燈時分,庵裏的晚功課已經做完,幾個留守的尼姑正在喫飯。我們回來,就着廚房裏的剩飯吃了一些,慧明師傅讓我休息,她和慧真師傅一起進了後院正房的那間最大的臥房,很久都未出來。

    我回房坐在牀鋪上,身體極度疲倦,腦子卻奔騰不止,想睡卻怎麼也睡不着。

    眼前晃動的是母親蠟黃的臉,蓬亂的頭髮,以及最後她目送我恬靜的微笑。

    母親是個愛美的,很乾淨利索的女子。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衣服雖然破舊,但是乾乾淨淨,從不邋遢。此時她住在骯髒的牢房裏,與蟑螂老鼠爲伍,那是怎樣的折磨啊。想到這裏,我不禁淚盈於睫。

    下了兩天的雨,牀鋪上的被褥有一種潮溼的味道。

    正在房內輾轉反側,坐立不安之際,門被推開,慧明師傅輕輕地進來,走到我身邊笑問:“還沒睡呢?如果沒睡,跟我去見見主持吧。你來了這些日子,也該見見主人了。”

    我立刻跳起來,拍拍身上的衣服,展平衣角,跟着慧明師傅出門,來到主持師傅的臥房。

    主持師傅所住的三間房,跟我們住的房子不一樣,是架空於地面,全木的地板,有三面迴廊相繞,跟雞鳴寺的房子有些相似,有些氣派。

    我們在迴廊脫了鞋,進門,走到廳裏。慧明師傅衝我招招手,帶着我走進東邊的一間屋子正中,跪在蒲團之上。

    慧明師傅欠身說道:“師傅,阿草來了。”

    我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向牀鋪上半倚半坐的主人磕頭行禮:“阿草給主持師傅請安,願主持師傅早日安康。”

    牀鋪上的人半天沒說話,我仍然匍匐着未動。

    半天我聽一個遙遠的聲音輕笑了一聲:“這孩子是個可塑之才。”那聲音遠得,彷彿從天際傳來。又沉默了半天,她纔開口道:“起來吧,別這麼多禮啦。那些虛禮,都是給外人看的。你擡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我直起身子,擡頭望去,只見牀鋪上的人臉色有些浮腫灰暗,卻不掩一種獨特的氣質,不似這窮鄉僻壤裏的人,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也是美女;雖然神色厭倦,但是雙眼掩不住一種奇異的光。

    我垂下眼睛說:“謝主持師傅。”

    主持師傅說:“你和你孃的事,慧明都跟我說了。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你這個毛丫頭知道什麼?到了京城,女皇是那麼容易見的?那些皇親國戚朝廷顯貴是那麼容易見的?那地方天子腳下,可不比我們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處處龍潭虎穴,時時隱藏殺機,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都會招來殺身之禍。”她挪了挪身體,直直地向我傾斜過來,“你怕不怕?”

    我再一次匍匐在地,冷靜地回答:“若娘死了,阿草活着也無趣。”

    主持師傅回身倚靠在牀頭,半天笑一笑說:“好孩子,有膽識有良心,我喜歡。聽慧明說你懂些醫術,能配藥,是真是假?”

    “若主持師傅放心阿草,阿草自當盡心一試。”我擡起身子,回頭問慧明師傅,“可有石板和石筆,借來一用。”

    慧明驚異道:“你會寫字?”她匆匆出去,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塊石板和一支石筆放在我面前。

    我凝神屏氣,摒除一切雜念,讓自己的腦子清空,感受來自主持師傅的一切氣場。半個時辰的樣子,我在石板上寫下藥的配方。

    慧明師傅拿了石板,恭恭敬敬地上前遞給主持師傅。主持師傅拿在手裏瞄一眼,神情爲之一變。她指着其中兩味藥說:“前日大夫開的方子,就缺這兩味藥。拿去,據按照這個方子煎了,晚上我喝了再睡。”

    慧明師傅瞪目結舌地看着主持師傅,眼中滿是疑問。

    主持師傅笑得雲淡風輕:“你放心,這時候這庵裏最巴望我好的,唯恐我不好的,只有她,再沒別人。她不會害我。”

    慧明師傅也釋然地一下,拿着石板出去。

    屋內只剩下我與主持師傅兩個人。

    主持師傅打量着我,說道:“此一去十分兇險,生死未卜,你真的不怕?”

    我搖搖頭。

    “你要見一些達官貴人,要在他們面前喊冤,可能人還未到跟前,已經被隨從當做刺客亂刀砍死,死了都白死,你真的不怕?”

    我搖搖頭。

    “就算你千辛萬苦到了女皇跟前。她能從一個宮女坐到那樣的位置,自然是聰明絕頂。你若有半句隱瞞欺騙,她都能覺察得到。到時候龍顏一怒,你死無葬身之地,你不怕?”

    我搖搖頭。

    “你是打定主意要上京城告御狀解救你娘了?”

    我再次俯倒在地,堅定地說:“請主持師傅成全。”頓了頓,我又接着說,“阿草如今無以爲報,來日若有機會,就算爲主持師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主持師傅“嗤”的一聲笑出來,說道:“你這些日子,空頭願許了不少吧?我不是跟你說了嘛,莫要多禮?你這樣一個頭一個頭地磕,可知道我病在牀鋪上,沒有力氣阻止你,我這樣安心受你的頭,會折壽的。出家人慈悲爲懷,何況是看婦孺受苦,若不幫你,我有何面目在神佛面前走動?”

    我一聽立刻歡喜,又要磕頭。主持師傅咳了一聲,道:“莫非你真要我折壽麼?”

    我只好挺直身體打個躬,歡喜地說:“我一定聽主持師傅的話!”

    主持師傅眯着眼睛喃喃自語:“想當年我跟你差不多的年紀,也是這般孤苦無依,在那見人喫人的去處,只想着要是有個人能幫我一把就好了。”她笑了一笑,猛然咳嗽起來。

    我立刻挑起,趨步到牀前,伸手替她輕輕捶背,眼見牀頭的案几上有一塊折得很整齊的帕子,連忙拿了遞上。

    那帕子是絹做的,細緻柔軟。主持師傅用它握了嘴,狠咳了幾聲。

    門口響動,慧明師傅端了一隻托盤進來,放在牀頭的案几上。那托盤裏一碗是藥,一碗是溫水。她坐在牀頭說:“師傅吃藥吧。”

    主持師傅坐正,接過碗,皺着眉頭一口氣喝盡。

    我眼疾手快,將托盤上的碗遞上去。

    主持師傅接過,慢慢喝了一口,笑道:“這孩子眼色夠使,我倒不擔心她去京城能出什麼岔子。如果她真的有幸能到女皇面前,恐怕前途不可限量。”

    慧明師傅將絹子遞上去,笑問:“師傅決定帶她進京了?”

    主持師傅笑道:“病好就去,看阿草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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