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76 景興寺
    太平公主命人買了棺材裝殮阿柳娘,暫時停放在景興寺,等待極度虛弱的阿柳身體好轉後見她母親最後一面,便送往城南郊外景興寺的義墳下葬。

    我和惜福郡主回到五王府,阿柳自然留在寺裏由女僧們照顧。

    臨淄王見我們臉色不好,前來慰問。我們坐在梅香院正殿的起居室裏,惜福郡主道:“沒想到世上居然有這麼慘的事。”

    她自幼養在深宮,不曉得什麼叫民間疾苦,從來沒嚐到過飢餓的滋味。

    窗外的廊下掛着明晃晃的燈,梅樹的影子映在雪白的窗紙上,成爲一幅美麗的剪紙畫。

    五位王孫被禁足之前,臨淄王也是個常常行走民間的。他皺着眉頭說:“每年冬天都要餓死凍死一些人,大多是老者和婦孺。皇祖母這幾年也輕徭減稅,百姓的日子也算過得蒸蒸日上,只是,有時候難免有些老弱病者挺不過寒冬。據說在南方金陵杭州等地,夏天酷暑的時候也會熱死一些人。皇祖母皇恩浩蕩,每年落雪的時候,總是下令施粥。朝廷每年花在施粥上面的錢,也是一大筆。”

    壽春王恢復得緩慢,但是畢竟在恢復中。在我們跟隨太平公主探視饑民之後的第二天,他由侍女們扶着,在臥室內走了一圈。我給他開了藥之後,阿忠侍衛便尋上門來,帶來公主的口諭——阿柳醒來,周圍不見一個認識的人,便縮在房內一角哭泣,不肯說話不肯梳洗不肯喫飯,誰靠近她,她便聲嘶力竭地尖叫,哭泣着喊娘。

    因昨日我曾經抱過她,公主便命阿忠侍衛帶着我去景興寺,看看有無辦法安撫她,令她鎮定下來開始進食,恢復體力見她母親最後一面,以便今早封棺。

    我進入景興寺阿柳住的禪房的時候,她正躲在禪牀的最裏面,縮在一角,雙臂抱着膝蓋,警惕地望着我和阿忠侍衛以及景興寺的師傅們。

    我站在原地向她伸出手:“阿柳,還記得姐姐嗎?”

    阿柳的一張臉瘦得只剩一雙大眼睛了。她無辜地望着我,戒備的眼神似有鬆動。我看看桌上的一碗粥還有些熱氣。

    “阿柳,來,讓姐姐餵你把粥喝下去好嗎?”

    她把身子往後縮了縮,可是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

    “來,過來,姐姐餵你喫粥。”我將聲音放低放柔,接着說。

    她咽一口口水,身子向前傾了傾。

    阿忠侍衛對站在旁邊的兩位景興寺的師傅示意,一起走出屋外。

    我拿着碗試探地向前一步,坐在牀邊道:“過來,姐姐餵你喫粥。”

    那粥裏混着豆皮絲和豆渣,香氣撲鼻。阿柳慢慢地爬到牀邊,跪坐在我面前。

    我拿起調羹舀了一小勺,喂進她嘴裏。

    她將那一碗粥吃盡不說,還吃了一隻素餡幹餅。我將碗放在案頭,拿出手絹給她擦擦嘴,微笑着說道:“阿柳乖。”

    阿柳仰頭問我:“姐姐,我娘呢?我要我娘!”

    我的心似被捅進一把刀。她那無辜而可憐的眼神,多麼像當年的我。當年母親被關進大牢,我逢人磕頭,見佛燒香,千求萬求,只求救我娘一命。

    我緩緩將阿柳擁進懷裏,淚如雨下,滴在阿柳的臉上。

    阿柳恐懼地將頭扭向我:“姐姐,我娘怎麼了?”

    我擁緊她道:“阿柳,姐姐也想姐姐的娘。”

    “姐姐的娘在哪裏?”

    “姐姐的娘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

    “她不要姐姐了麼?”

    “她不是不想要姐姐,是沒有辦法。”

    她在我的懷裏不動,似乎有了什麼預感。小孩子的聰明有時候真的不能令人低估。

    “阿柳,你娘很愛你,不捨得你。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再陪你了。她也去了很遠的地方。她臨走前把你託付給公主照顧——”

    阿柳帶着哭音道:“我要去找我娘!”

    我撫摩着她的頭道:“阿柳,乖乖地聽話。我們要到很老了以後才能去找我們的娘。”

    阿柳伏在我懷裏嗚嗚地哭:“姐姐,我娘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見我娘了?”

    我們倆抱頭痛哭。

    阿忠侍衛陪着我們去了停牀的地方。阿柳娘靜靜地躺在棺材之內,面色安詳。阿柳鬧了一夜,此時反而出奇地安靜。阿忠侍衛抱着她,她坐在他的手臂上,低頭看着她的母親。

    阿忠侍衛低聲說:“好了,阿柳,讓你娘安息吧。”

    幾個工匠進來,擡起棺蓋合上,敲進長命釘。那錘子敲在釘子上的一霎那,阿柳終於哇的一聲爆發了:”娘,娘,我要我娘!“她的雙腿和雙臂揮舞着掙扎着,在阿忠侍衛的懷裏打着挺。

    阿忠侍衛抱他出了屋子,在院子裏踱步,嘴裏喃喃地哄着:“阿柳乖,阿柳乖,阿柳不哭哈。阿柳,讓姐姐帶着你,姐姐會對你好的。”

    阿柳的哭聲越來越悽慘,越來越尖利。我跑到他跟前,輕聲地說:“給我吧,讓我試試。”

    阿忠侍衛搖頭道:“你搞不動她的。”他抱着阿柳又兜了幾圈,忽然道:“借你的車一用。”

    他抱着阿柳到我的馬車前,鑽了進去,伸出手道:“你也一起來吧。”

    我坐了進去。阿柳還在掙扎。阿忠侍衛對着車伕道:“出去兜一圈。”

    車伕問道:“武侍衛,我們去哪裏?”

    阿忠侍衛道:“哪裏顛你去哪裏。”

    車伕道:“那要出城了。”

    阿忠侍衛道:“那就出城吧。”

    車子出了景興寺,往南穿過洛陽南城,一路顛簸,出了城門。他抱着哭叫的阿柳,我坐在他的身邊。他的身上,一股一股強烈的氣息,透過厚厚的冬衣散發出來。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旁邊坐的那個人不是阿忠侍衛。

    不是阿忠侍衛,他又是誰?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轉頭去看他。我繃緊了坐在他身邊,只覺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像被堵住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覺得我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我轉過頭去,只見阿忠侍衛衝我眨眨眼,臉上現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阿忠侍衛身材魁梧,膚色黝黑,平日的神情一向嚴肅,不苟言笑,這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成持重。可是此時此刻,他臉上洋溢着

    的那種得意,好似完成了父母親人交給的一項難以完成的任務,在向周圍的兄弟姐妹們表功和炫耀。

    這讓他看起來更像個他這個年齡的人,甚至更小一些。

    他見我將頭轉向他,又努努嘴示意我看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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