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08 插杄
    病癒之後的我經歷生死一線,對宮廷的那些事感到異常的厭倦。我幾乎每天下午都要帶着春雨和阿柳去西苑,與西苑令杜宣一起爲了本年度浩大的植藥工程忙碌。總管夫人玉娘也聽從我的建議,穿了窄袖衫裙過來兼做指揮。

    有些藥草是要下種的,有些需要插杄,兼顧觀賞價值與實用價值,還必須根據實際地勢進行調整。

    西苑的人手不夠,還從外面請了工匠進來,日出而入,日落而出,有專人管理。有時候我須得手把手地教那些工匠,播種的密度以及插杄的方式等等。

    杜宣笑道:“沒想到何供奉對種藥之事如此在行,在下佩服!”

    我笑笑道:“不敢。家母一向以種藥爲生,在下自幼耳染目睹,略學了些皮毛,還望杜大人指正。”

    杜宣趕緊謙讓:“不敢,不敢!”

    播種時節,因爲時時要親自鋤土播種,是以我和春雨都穿着窄袖衫襖,及膝短裙,短裙之下露出絹褲,褲腳都塞進桐油靴裏。這種打扮類似騎馬裝,行動便利,易於清理,萬一碰上下雨踩進泥濘也不甚要緊。

    阿柳開心瘋了,不知疲倦地奔走於人羣中,遞鏟子運泥土,忙得不亦樂乎。

    此時我站在牆腳一邊,對着腳下的一桶薔薇枝皺眉——這堆薔薇枝上還有很多葉子,留着這些葉子在春雨貴如油的北方,會消耗有限的水分和營養,影響插條的成活率。洛陽比不得巴蜀,巴蜀多雨,隨便插個什麼樹枝,淋淋雨都能活下來。

    爲了這些薔薇能夠長得好,杜大人按照我的指示,將這些薔薇枝斜斜地剪成一段段放在水桶裏註上水,擱在日夜燒着地籠的屋子裏生根,這纔拿出來插種。

    剪光了葉子只留枝條,會長得更好。當然,美觀上就要犧牲一點了。

    “阿柳,幫姐姐去把春雨姐姐那邊的剪刀拿過來。”我低頭撥弄着那些帶刺的枝條,對着剛纔阿柳所在的地方喊。

    一把剪刀遞到我面前,那雙大手卻不是阿柳那雙小小可愛的手。那雙手雖然不夠滄桑,卻已經因爲幹過許多雜役變得粗糙。

    我轉過身擡起頭看那雙手的主人,卻是小魚兒。

    他恭恭敬敬地叫我:“姐姐!”

    我不知如何應對,接過剪刀,轉身自桶裏拿出一支薔薇枝,卻因爲慌里慌張,不小心被那上面濃密的刺紮了手,瞬間冒出血珠。

    手上是土,腳下是泥,我一時無處可放,將手指壓在裙角內側。

    小魚兒關切地向前一步:“姐姐怎麼了?”

    我趕緊站起來閃到一邊:“沒什麼,讓刺紮了手,按住一會兒血就止住了。”

    小魚兒欲近不能近,只得走上前蹲下,拿起剪刀問道:“姐姐是要做什麼,讓小魚兒幫姐姐做吧。”

    我想了想,向外退後一步,緩緩說:“既如此,你且把這些枝條上的葉子都剪光。”

    小魚兒連忙說聲“是”,便拿了樹枝,咔嚓咔嚓剪起來。剪葉子原非難事,只是薔薇枝子上刺太多太密集,不那麼好拿,他也被紮了幾下,雖然沒扎出血來,也頗爲難受。

    他索性自懷內掏出一塊帕子墊在手上,咔咔地再剪下去,變得飛快。

    我拿了他剪好的枝條走過一邊,拿着鏟子挖了坑,把枝條插進去,再填上土。阿柳忙忙地跑過來,自旁邊的木桶內拿瓢舀了水澆在我插好的枝條的根部。

    這樣一路插着一路離小魚兒越來越遠。

    小魚兒小心翼翼地將那剪好的一桶枝條提到我跟前,說道:“姐姐,還是我來吧,你的手剛受過傷——”

    我默默地又退過一邊,看着他與阿柳幹得熱火朝天。

    過了一會兒春雨過來,插完她手上的枝條,走過小魚兒那邊百般挑剔:“據說你在家裏那會兒也是種過田的,怎麼這枝條插得歪歪扭扭還不如我呢?走開去,讓我跟阿柳來吧,你看看你姑奶奶我是怎麼幹的!”說着把他擠到一邊去。

    宮裏的宮女和內侍們,若是熟了,不分男女,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是沒有什麼分寸的,只因爲內侍們被割去了關鍵的部件,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男人,沒有什麼實際的攻擊性和威脅性,再加上小魚兒與我是異性姐弟,常來常往,悠蘭和春雨都不拿他當外人。

    小魚兒在桶裏洗了手走到我身邊,站了一會兒見我又想走開,便拉住我的袖子,低聲問道:“姐姐近日是怎麼回事,好像刻意躲着小魚兒?我前幾日幾次去探望,都說身子不好,不能夠見——姐姐,小魚兒可有得罪姐姐的去處?還望姐姐給個明示!”

    他擡頭看了看我頭上。因爲來西苑是做事的,所以我什麼首飾都沒戴,只用了一隻桃木簪子綰住頭髮,在髮髻根部戴了一朵生綃做的紅色梅花。那梅花雖然是假的,但屬於宮內自制發下來的,惟妙惟肖。

    “前幾日確實是身上不好,心裏煩悶,不想見人。”我這樣說。

    “那我送你的簪子怎麼不戴了呢?”小魚兒問。

    我淡淡地笑一笑:“那簪子是貴重之物,逢年過節戴着添添喜氣也罷了,這出來幹活戴着,萬一跌壞了豈不心疼?”

    小魚兒想一想,也不再追究,只是試探地問我:“姐姐心裏煩悶,可是爲了皇上爲姐姐和阿忠侍衛提親一事?”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怎麼這麼愛管閒事?

    我將手袖在袖子裏,不做聲。

    小魚兒看看我的面色,做出懊惱的神色,用手掌在自己臉上輕拍道:“真是不識眼色的東西,該打!該打!”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嗔他道:“你

    好端端的,耍這樣的現世寶幹什麼?”

    小魚兒臉上露出笑容,拍手笑道:“好了,姐姐終於肯跟我說話了。這些日子小魚兒好生擔心,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姐姐,姐姐待我不如從前了。”

    是不是我待小魚兒不如從前了呢?是的。那個瑤光殿的午後,當我趴在迎春花叢裏看到小魚兒掄起大棒朝着薛懷義惡狠狠地砸下,我着實地被他臉上兇狠的表情嚇住了。接着濺到他臉上的紅白之物,讓我對那張臉產生了一種生理反應——一想起那張臉,我便有嘔吐的慾望。

    是以當悠蘭過來稟報說小魚兒求見,我當即握住嘴,噁心地揮揮手說:“告訴他我身體不適,不宜相見,改日吧。”

    一連兩次,小魚兒失望而歸,悠蘭疑惑不解:“姑娘這是怎麼了?爲何不見他?這次瑤光殿之事若非他提前通報,姑娘可能過不了關呢。”

    我知道。我知道小魚兒當時是報仇心切,我亦知道他對我好。可是,我知道是一回事,我心裏的感覺又是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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