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被他們從心底裏承認,接納,稱爲他們當中的一員,高高在上,目無下塵。
因此,宴請妻子王氏孃家的那些親戚,和親戚的親戚,那些隴西舊族,是他非常看重的一件事。早幾日他就交代王氏,不要不捨得花銀子,該花多少就多少,請樂師,請歌妓,請大廚,請什麼什麼,全都按照帝都裏的最高標準來執行。
於是他也就把對我的審理,順理成章地押後?
有這麼簡單?
這是真相?
我略微思索了片刻,又問:“婆婆可知有個來自巴州的小娘子押在哪裏,可審了沒有?”
王獄婆若有所思。
我又把阿醜的面貌形容一番:“她皮膚極白,頭髮烏黑,眼睛頗大而靈活,說話帶着一種奇怪的口音。”最後那一句,我模仿阿醜的帶着巴州口音的官話。
王獄婆臉上露出慘然的神色,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啊喲,這個小娘子我算是見識到了,真真的一條女漢子。我聽那些獄卒們議論,說是她又是被夾,又是被打,你看她細皮嫩肉的,沒想到骨頭這麼硬,居然咬死不說被誰指使的。不僅僅是她,她的那個漢子也是條好漢,咬死只說自己是送兄弟上京考學的。倒是那兩個讀書的,被打得慘了,就認了,稍好些,再翻供,反反覆覆,前言不搭後語,被來老爺惱了,前幾天狠命打,打得暈死過去,這幾日獄醫在治呢。”
我汗如雨下,噌地站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往前便倒。那王獄婆眼疾手快,趕緊扶住我,壓低聲音喚道:“大人莫要嚇老婆子!”
我微弱地說:“快給我喝口水。”
王獄婆不敢怠慢,趕緊從瓦罐裏倒一碗水喂在我嘴邊。我喝下去,抓住她的手問:“阿醜姐姐關在哪裏?婆婆能不能把我們關在一起?”
來俊臣早有提防,防止我和阿醜買通獄婆,勾結串供。
我心裏發焦,臉上不免露出來:“這可怎麼好?萬一阿醜姐姐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我的罪過?不如我一個人都認了吧!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大約是因爲我給她診了病,王獄婆跟我剛進來時的說辭又是兩樣:“大人不要傻!就是你把所有的罪都認了,那個姑娘也脫不了罪。你認罪,她就是同犯,你不認罪,她或者能梃一挺。你和她都是重罪,是不準探視的。不過,大人若有什麼話要傳給什麼人,老婆子還是能替大人設法的。若是要傳給那個姑娘,雖然老婆子與那老不死的不對付,但是也可想法找獄醫或者別的獄卒傳個字條什麼的。這筆墨,大人且收着藏起來,要用的時候也便宜些。”
我感激不盡。
她又自懷中摸出一塊布遞給我,說道:“睡覺時鋪在麥草上,也能安穩些。”
我感激涕零,附身行禮道:“多謝婆婆相顧之情!”
那獄婆嘆道:“你差不多跟我的大孫女一樣大,就受這樣的苦楚,可憐。我那孫子孫女,雖然生於貧賤,倒也安然度日。老婆子先前看着富人貴人還有不忿,如今也算心平了。”
我苦笑道:“婆婆,阿草也出身貧賤。”
那獄婆恍然道:“大人的故事老婆子也略有耳聞。大人若能挺過這一關,必然是有大富大貴的。”
我搖頭道:“大富大貴不敢奢望,只求好人一生平安。尤其是那些幫過我的好人,人人都一生平安。婆婆,”我拉着她的衣袖懇求,“阿草安危不算什麼,只求能夠讓阿醜姐姐一家洗脫這天大的冤屈!”我摘下一隻耳環遞到王獄婆手裏,又說,“求您設法給阿醜姐姐帶個口信,求她無論如何要保命爲先。”
阿醜識字不多,只能以耳環爲信。
那婆子收好耳環,鄭重說道:“大人放心,我必當設法。”
王獄婆走後,我思前想後,無法入睡。按照她的說法,此時來府上應該燈火通明,絲竹齊奏,歌舞昇平。女皇陛下的寵臣,帝國如日中天的刑訊官宴請隴西貴族王氏與他們的同盟,必然盛大而隆重。至於太原王氏對來俊臣的看法,至於他們是否心甘情願與他結交,那時不可知的。
來俊臣的心也是不可知的。他把我關而不審,是對我進行心理大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