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32 歉疚
    悠蘭和春雨跪在門內致意。悠蘭蹙眉對程思德說:“這個俊臣也是心黑,居然對一個小手無寸鐵的小女子下此狠手。可憐姑娘指骨斷的斷劈的劈,身上一塊好肉都沒有。那張大人也怪,不去責罰來俊臣誣陷好人,卻怪姑娘風骨不夠,又是鞭笞又是奏請皇上奪官——這不是欺負人嗎?”

    我聽了悠蘭的話連忙制止她道:“姐姐千萬莫要這麼說張大人。張大人是公事公辦。若不是他剛正不阿,豈能還我清白,留我一命?只要大家安好,我喫這兩記鞭子也是應該的。”

    扭頭過去的時候不知道牽動了哪根骨頭哪塊肌肉,我的嘴裏發出微弱的吸氣聲。然後我就聽見春雨的輕笑聲:“阿忠侍衛,你只管伸長脖子豎起耳朵幹什麼?莫非你屬兔子不成?”

    程思德哈哈大笑,不知道什麼緣故這笑聲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脆生生掐斷一般,戛然而止。他咳了一聲,說道:“何大夫一向堅強,此時能痛得哼出來,必定受傷很重。何大夫可要多保重啊,你痛在身上,有人痛在心上,痛得也不能寐啊!”

    這下連悠蘭姐姐都忍不住輕笑一聲。阿醜斷斷續續地說:“莫逗我們,一笑全身骨頭疼。”

    屋裏屋外,除了我和阿忠漲紅了臉,都鬨堂大笑。

    沒想到阿醜接着繃住臉哼了一聲道:“可惜這時候着急是裝的吧?早幹什麼去了?阿草捱打受刑奄奄一息的時候怎麼都不見人影,這個時候一個個不是心疼就是肉疼了?”

    老程、悠蘭和春雨對望一眼,露出尷尬的神情。他們身在伴君如伴虎的宮廷,以宮廷爲生,爲宮廷奉獻了全部的青春與生命,他們深諳宮廷生存之道首先是保全自己。若一個人身陷囹圄能不拖累他人,已經是上上大吉,至於救人性命,全看交情深淺與機緣巧合,或者智謀算計。若是無策略地蠻幹,救不了別人,還要搭上自己的一條命。

    所以他們都能理解阿忠面對阿草被誣陷而採取的以靜制動,置身事外的做法。只要是被來俊臣羅織進“謀反”之罪,衝動之後的救人義舉,只能讓見義勇爲者也被羅織進去,白白地遭受魚池之殃。

    有一個算一個,進兩個死一雙。

    可是阿醜不這麼看。阿醜雖然出身貧賤,但是她貧賤的人生因爲有父母兄長的愛護,從來都是一帆風順。相比於宮廷爭鬥你死我活的兇險,許家村的村婦之氣只能說是“淘氣”而已,算不得什麼。她的人生觀念裏,好朋友就要像她與阿草的童年,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年糕一起喫,有棍子一起挨。若阿草被阿杏她們欺負,她不出頭,阿牛哥也不出頭,她們還算阿草的好鄰居好朋友嗎?這也是爲什麼她與阿牛哥親近,而對阿田哥多有嘲弄。她認爲阿田哥空讀那些聖賢書,真的有了事,只會躲事,屁用不頂。最後他還怪阿草一家連累了他的前程,害得他在許家村家學裏立身不住。

    若是是非不分,友情不顧,人活着又有什麼意義?不是行屍走肉一般麼?這樣的人,她阿醜是看不上的。她不識字,不知道什麼叫“寧折不彎”,但是她用她的倔強,將這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以至於張柬之,乃至女皇陛下及太平公主,都爲她小小一個弱女子的骨頭之硬而擊節讚歎。

    所以太平公主纔會派遣家人來勤爲照拂。想必也特地做了交待,這些豪門貴奴才沒有對她顯示出豪門貴奴們狗仗人勢的氣焰。

    阿醜的世界跟宮廷的距離,好比火星與地球的距離。

    此時的室內像死一般寂靜,空氣中瀰漫着尷尬的詭謐氣氛。我用輕笑打破了寂寞,斷斷續續地說:“阿醜,莫要怪他們。他們若挺身而出,只能白白送死,救不了任何人。”

    阿醜仍然不能釋懷:“死就死在一起,又如何?”

    是啊,死了又能如何?我正不知如何說話,院子外邊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女聲道:“死了對你來說一了百了,可是對你的親朋好友來說,就是死更多的人,什麼機會都沒有了。不僅僅是大人死了,他們的子侄或者會沒入宮中爲奴。男孩做宦官,女孩做灑掃洗衣最低等的活計,一生都沒有什麼獲得自由的機會。但是如果活着就有機會,不僅有自己活命的機會,親友不丟命不爲奴的機會,子侄不爲奴的機會,還有翻盤讓敵人去死的機會。人活不能只爲賭口氣,更要賭口長氣好氣!”

    呵,我正在想她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來會我,沒想到她卻會在這樣的時間這麼多人在的時候過來——她不怕被人知道嗎?今日今夜,她是代表誰來的?是臨淄王殿下還是太平公主?

    不錯,來的正是雙兒。

    因爲她是女孩,得以進入內室。我正躊躇怎樣把她引薦給阿醜,她卻快人快語地自我介紹:“我叫雙兒,家父是果毅都尉王仁皎。家父命我來慰問何大夫,並讓我轉達給何大夫一句話——無論何大夫是不是宮內供奉,我們王家那些病人,都等着何大夫快快好起來,好爲她們診治呢。”

    “無論何大夫是不是宮內供奉”這句話,顯然是針對張柬之張大人那日判我的時候說要奏請皇上奪我宮內“供奉”一職所說。他大約是要寬我的心——哪怕是我被逐出宮廷流落民間,憑我一身醫術也可行走江湖,得以存身。

    只是我與王仁皎只有幾面之緣,並無深交,他何以對我如此仁慈?是不是因爲壽春王臨淄王與我交好,而雙兒對臨淄王心生愛慕,甘願爲臨淄王做信使做眼線行走洛京,這位二十四孝父親便愛屋及烏,對於女兒及女兒所愛慕的人關心的一切不由自主地示好?

    如是,這愛女之心不亞於先皇愛太平公主之心,簡直是予奪予求,連身家性命都搭上了。

    或許是雙兒熱血上頭,打着父親的旗號,幹着臨淄王和壽春王託付的事。如果是這樣,那就是所謂的“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不管怎麼說,雙兒在這件事之中及之後所做的事,已經足以令人感動了。

    可是阿醜並沒有見過雙兒,也不知雙兒話裏的深意。但是雙兒對於生死的闡述,讓她琢磨了半天,似乎有些同意,便不再言語。

    雙兒這才轉身對程思德與阿忠行禮:“兩位大人安好。父親那日還說,最近多事,沒能與大人們把酒言歡,甚是遺憾。如今惡人自有天收,等天收的一日,一定請兩位大人來家裏慶祝。”

    程思德

    高興得一拍大腿:“奶奶個腿!前一陣那廝還要扯到老程身上,鬧得老程喝酒也喝不痛快,喫飯也咽不下。若老天真能收了那廝,老程就是喝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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