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34 至純
    阿醜買的這所房子雖然前任房主極爲愛惜,但是天長日久,依然有許多需要修繕的地方。首先經過幾場春夏之交的雨水,屋頂有些漏水的地方需要重新鋪氈及瓦片。所有的屋內牆壁也都非常陳舊,需要重新粉刷。因爲後院的正房被我們幾個養病的人先住着,那麼兩邊的廂房及庫房,臨街的店鋪都需要重新粉刷。

    臨街的那一面樓面及屋檐廊柱也需要重新油漆。不過阿醜是要拿這間鋪面從巴蜀販漆來洛京賣的,所以她決定先對房屋進行修葺,再粉刷牆壁,改造庫房,做傢俱,專等家鄉的貨一到,一邊進行外部油漆,一邊開門做生意。

    老程和阿忠都找人來幫忙。阿醜對之前的官司心有餘悸,對他們說道:“不勞煩兩位大人了。自古官民有別,大家還是省省事,免得誰不小心招了官司,又連累兩位大人!”

    阿醜是個直來直去有口無心的人。那日她在人前就老程和阿忠的袖手旁觀發了一通牢騷,但是經過雙兒與我的一番解釋已經釋然,自己都忘了,今日是真心真意覺得應該跟帶着“官”字的人保持距離。即使是我,這兩日她也不住地問我:“阿草,你到底怎樣打算?你說你待在那宮裏有什麼意思?不但不自由,還隨時怕掉腦袋,哪怕皇上不把你攆出來,你也還是自己辭了官出來罷。你住在我這裏也成,自己在附近買個房子也成,我們做個鄰居,也好互相照應。倘若你還是留在宮裏,我們以後倒要少見面爲妙,免得有個風吹草動,不是我連累你,就是你連累我,被人一鍋端起斬草除根,豈不冤枉?”

    那日我們側身躺在一間房內,臉對着臉說着悄悄話。悠蘭和春雨早已經在外面睡熟。阿醜跟我說了今後的打算:“小叔和二哥被奪了入學的資格,原本是想回家的。我想着反正房子已經買下,他們回家也無非是讀書,不如就住在京裏,若想接着讀,不妨找門路拜個好師傅,多跟這邊的同學交往交往,總比待在巴州那小地方進步得快。等禁令過了便可再考;或者他們乾脆也別讀書了,就幫我們夫妻做生意,不是活得更舒適暢快?可惜兩個呆子就是不肯跟我學做生意,非要讀書讀書讀書,讀個大頭鬼書!這冰冷冷的書無圖無畫的,有什麼好讀!”

    我抿嘴笑道:“這讀書的妙趣你不曉得。”

    “不當喫不當喝的有什麼美妙?”阿醜接着竹筒倒豆子,“讀得千辛萬苦,考不出來一無是處;考得出來得個芝麻綠豆官,那點俸銀還不夠塞牙縫的。我算曉得爲什麼十個官十個貪——不貪沒法活呀!可是太貪百姓沒法活,你說可怎麼好?不如做生意,自己賺自己花,良心乾淨平安。”

    莫說阿醜只是個鄉間女子,她的話雖然直白樸素,卻含着人世普遍的真理。這話換做是現代社會可以行遍天下,可是在當時,讓讀書多年的人讀書不是爲了求知,而是做官求前程在身。你讓他們放下做人上人的夢想,那是天方夜譚。

    “你小叔與阿田哥讀了這些年的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讀書什麼也不會,你讓他們做什麼?在你店裏三年學徒,只怕要被你罵得摸不到東西南北!我想你也看不上他們乾的夥計,還不如你在街上找來的小子——這些小子調教幾個十天半月,只怕手腳也比他們利索多了。”我笑着說。

    阿醜想了想,只得翻翻白眼:“也是。那就由他們去吧,省得淘氣。只是他們要我走公主的門路,我是萬萬不願意的。我雖然人窮,可是志不短。公主敬我有氣節,我更加不能爲他們鑽營。”

    “走公主的門路?”我喫驚地看着阿醜。

    阿醜嘆口氣道:“他們被奪了入學資格,這兩年於科考無望,便想讓我走走公主的門路,結交各類學子等等。他們也認識公主,爲什麼要我替他們去說?我跟他們說,要去你們自己去,我纔不去!”

    呵,那些曾經淳樸的鄉間少年,爲了功名,開始沾染了世俗氣了。世道變了,人心也變了。

    到底形勢比人強。阿醜與老公獨自在洛京討生活,沒有公婆與父母幫助扶持,樣樣都得親力親爲,她也只得忍了傷痛爬起來苦苦支撐。誰知這樣一支撐,身子倒快些。我也學她,每日讓悠蘭或春雨扶我起來走動,替她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背上的鞭傷結了痂,在長新肉,簡直無處不癢。我開了藥方讓春雨去藥鋪裏抓了藥回來製成藥膏,每日早起、午後和臨睡前讓她們幫我敷在結疤處,才漸漸止癢。

    那一日我悠蘭將我們的衣服都漿洗好放在兩隻大木盆裏,置於廊下高臺上,我便自告奮勇地要幫她晾曬。悠蘭擦擦汗說:“這個也不要彎腰,要不姑娘你來曬吧,我去幫阿醜姑娘搭把手,替那些做工的匠人煮飯。”

    “快去,快去。”我推她走。

    我慢慢將一件衣服拿出來,因爲身上有傷,使不上力氣抖開,便緩緩將它打開,先搭在晾衣繩上,再拉開伸平,用竹夾夾住。

    一件一件,曬到第三件,忽然聽到門內一個聲音道:“啊呀也是,是誰讓你幹這個?你不是身上有傷麼?”

    原來是阿醜的小叔周至純從扶着腰從房內出來。他一向讀書,身子沒有周至方強健,來俊臣又企圖從他身上找到缺口,便打得狠了些。

    我笑笑:“閒着也是閒着,不妨事。阿醜她們都忙得腳不沾地,我能做就做一點,這樣也快一些。”

    周至純聽了,臉略爲紅了一紅,趕緊走出廊下,穿了鞋子下了臺階,要自我手中接過衣裳,說道:“還是讓我來吧,我也好活動活動筋骨。”

    我指着一隻裝着男人衣服的盆子說:“你曬這一盆吧。”反正那盆中都是他們的衣服,那就由他們自己曬吧。

    周至純先站在一邊看我怎樣做,然後照着我所做的程序,一模一樣地一件一件曬起來。一邊曬着一邊跟我說些閒話——諸如張柬之大人已經開始審訊來俊臣。這位張大人審訊來俊臣的方式很有意思,就是還未訊問之前,先把來大人發明的那些酷刑,輪番給他自己上一遍,美其名曰“請君入甕”。來俊臣一肚子的對策

    在這些酷刑之下煙消雲散,改成哭爹喊娘,不斷地哀嚎。他的氣焰還未竄起便被打壓,及至開始訊問,證人紛紛出庭作證,那來俊臣再做垂死掙扎,也是強弩之末。

    “真是牆倒衆人推。洛陽府的那批衙役捕快,來府的家人奴僕,無不紛紛出首,只求保住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不受牽連,霎時間證據如山。”周至純說得眉飛色舞。他雖然出身小地方,家裏也只是溫飽有餘,可自幼因爲酷愛讀書,並沒有喫過什麼苦。所有的重活都有大哥做了,他只負責過年的時候寫寫春聯,有人情往來的時候代表整個家族出去應酬。這次被來俊臣羅織進去,差點丟了性命又丟了前程,對來俊臣如何不恨?那酷吏越倒黴,他越高興。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