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33 紙條
    我曾經對孤獨的生命失去信心,但是我沒有對女皇陛下的英明與洞察失去過信心。在我的心中,她永遠都那麼智慧洞察。她瞭解每一個人心裏的想法,她對於是非有着非凡的判斷。她是天上的北斗,她是照亮黑夜的明燈。她在一片漆黑無邊的絕望中爲我點燃一盞溫暖的希望,讓我對人性又充滿了信心。

    我發誓忠於她,愛戴她,哪怕爲她付出生命。她是永遠英明正確的。如果天朝有什麼冤案,一定是那些貪官污吏揹着她乾的,她是被暫時欺騙的。以女皇陛下的大知大覺,她一定能夠識破那些佞臣的陰謀詭計,還好人以清白。

    可是第一次,我的信仰動搖了。

    我只是宮廷內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低級女官。我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做好份內之事,不多說一句話,不得罪一個人,處處與人爲善,謹小慎微,可是爲什麼當一個衆所周知的酷吏給我羅織罪名,要置我於死地的時候,我所敬愛的女皇陛下也會懷疑我的來歷,懷疑我的忠誠?爲什麼當真相大白之後,她對於罪魁禍首遲遲不肯下手,爲民除害?

    她真的有作爲一代明君的睿智和正直嗎?我的效忠有意義嗎?若我這次在獄中被折磨致死,我的生死又有意義嗎?我死了,阿醜會難過,阿醜死了,我會撕心裂肺,可是我們死了,不過是陛下治下的兩個蟻民,女皇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還是那個陛下,她還有數不清的蟻民,她還可以用金錢用恩寵得到更多的女醫官。

    在聽了阿醜的那些牢騷之後,我忽然對於這樣的“君臣”與“忠誠”產生了懷疑。因着這懷疑,我對阿忠的沉默體現出最大程度的諒解。

    就像諒解上官大人,就像諒解春雨悠蘭。也許我與他之間,也僅限於此?他是陛下最忠心,也是陛下最信任的侍衛。他在剛剛懂點人事的時候就被帶進宮中,被教習武功,被教導要忠君愛君誓死護衛君王。他的人生,他的職業,他的生命都爲此存在。

    他根本不會幹別的。他也不知道除此之外,他還能幹什麼,他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

    而我在獄中最溫暖的時刻是見到阿雪和雙兒的時刻。阿雪的背後,也許是那段童年往事。母親救起了受傷的她,爲她敷藥,送她回山林;之後那個山上的遇狼之夜,她馱着逃出狼口,用她的智慧滅了惡狼,帶我逃出生天。我們救她一次,她救我無數回。她雖非人類,可是比人類更懂良心,心地更加善良。

    而雙兒的背後是壽春王與臨淄王。也許臨淄王是爲了李氏王族爲太平公主在奔忙,但是大郎——壽春王,我不能否認他在牽掛我。

    雙兒看着我的眼神,她那狡黠的眼睛,意味深長。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那樣的一個清潔出塵的王子,不由不讓我想起那日在五王府的後園,他站在梅花樹下,吹着簫,簫聲婉轉淒涼,透向藍天。

    那聲音那時不甚明白,此時卻也瞭然——那是對生死未卜的恐懼,對親人兩隔的悲哀。

    忽然間我與他同病相憐。我自幼沒有父親,他童年失去母親;我的母親盡她最大的力量保護我,可惜是個婦人,能力有限;他的父親對子女極爲慈愛,可是面對強勢的母親,卻無力保護自己的幼雛,只能教導他們小心謹慎,儘量自保。

    此時此刻,他的父親似有若無。

    “阿草?阿草?”我聽到一個聲音在輕聲呼喚,便朝着那聲音轉過頭去。是阿忠。他隔着紙門說道,“我怎麼聽你呼吸如此沉重?是不是哪裏不對?”說着他輕輕將紙門撥開一點,伸頭向裏面望一望,有些喫驚地說,“爲什麼你滿臉通紅?是不是發燒了?”

    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向上空飄去,勉強說道:“不知爲什麼忽然難受起來。”

    他伸出手,欲要穿過房門觸摸我的額頭,似乎又覺不妥,一時竟急得搓手。終於他站起來走向外邊的門邊,對着廚房的方向喊道:“悠蘭!”

    悠蘭聞聲跑過來,問道:“怎麼啦?”

    阿忠指指我說:“阿草臉色潮紅,你去看看她是否發燒。”

    悠蘭連忙取了一隻木盆,自廊下的水缸裏舀了幾勺水端進內室放在我的枕邊,取了旁邊的一條白巾放進水裏,一面對阿忠說:“你來幫我把她方平仰躺。注意輕點,她背上有鞭傷。”又對着我說,“姑娘且忍忍痛,躺一會兒就好了。”

    阿忠力氣大,輕鬆地把我架起,用手橫託着慢慢仰放在榻上。我的脊背接觸到牀板的一剎那,我痛得連連吸氣。

    “很痛嗎?”阿忠的鼻子扭成一團,搓着手,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我搖搖頭,卻痛得說不出話來,額頭沁出汗來。

    悠蘭又拿塊幹巾幫我拭汗,說道:“昨日也是如此,上午還好,過了午就要發燒,一陣一陣的。剛纔是乾燒,我想用涼水給她降溫,可現在出了汗,不好再用涼水。阿忠侍衛你在這裏看着他,我去廚房打點熱水過來。”

    阿忠連忙說:“你在這裏給她擦擦汗吧,我去廚下打熱水。”說着他端起那隻木盆,走到廊下穿了鞋子出去。

    不一會兒熱水來了,阿忠把水盆放在門口,就站在外邊說道:“你看看要不要給她多擦擦,我就等在這裏給你們換水好了。

    悠蘭便將水端進去,關了房門,絞了手巾給我將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中間數次換水都是阿忠來來回回地跑。我是一動不能動,可擦的地方也有限。很快擦完,悠蘭鬆鬆地將衣裳給我掩上,蓋了臥單。

    也許是剛纔痛出汗的緣故,燒居然退了些。對面屋子裏傳來一陣陣罵聲,想必是幾個男人在痛罵來俊臣禍國殃民。悠蘭輕聲說:“姑娘還是睡一會兒吧。睡起來也許燒就全退了。”

    她輕輕掩上門,退了出去。

    迷迷糊糊間,我似乎聽見悠蘭在對阿忠侍衛說:“你剛纔有沒有跟姑娘說,原來你是想要設法救她的,是公主和上官大人再三要你不要輕舉妄動?”

    我沒聽見阿忠回答。

    我聽見悠蘭急得說:“你到底有沒有說?你怎麼不說話?哎呀你真是急死人!我們姑娘就是個不愛說話的,你若再不愛說話,那不是一對啞巴?若成了一家子,這日子可怎麼過呢?”

    一家子?悠蘭在說誰跟誰是一家子?朦朧間,我陷入了無知無覺的深睡中。

    這一覺因爲背部有鞭傷睡得並不安穩。我做了噩夢,一會兒夢見許盛業對着母親拳打腳踢,一會兒又夢見母親在巴州府中被施以杖刑昏死過去,我撲上去大哭,被那昏官喊着抓起來,母親推着我讓我趕緊逃;一會兒又夢見來俊臣一邊命令給我上夾棍,一邊拖着我的手往供狀上畫押。紛紛的哭喊,不時地呻吟,朦朦朧朧我聽見有人輕輕喚我:“姑娘,姑娘,是不是又靨住了?你且醒醒,且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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