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91 步搖(下)
    很多時候我們對一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緊緊抓住不放,是因爲不甘心,不捨,或者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比如惜福郡主,她明明知道臨淄王殿下的定親已經不可更改,她痛恨,她憤怒,她知道她應該放手,可是她做不到。她一旦放手,她少女的夢想與情懷,她付出的情感與關懷全部歸零,她的靈魂無所寄託。愛她的父親已經去世,她的母親不那麼愛她,對她很冷漠,在宮裏,無論陛下與公主,既不是她最親近的血親,也沒有親自撫養過她,不過把她交給宮人照拂,臨淄王身上寄託了她一切的情感,是她的依靠,是她的歸宿,在她尋找到下一個歸宿前,讓她鬆手,她辦不到。

    她是如此,我又如何不是?我知道自己的心結,也知道自己給不了阿忠他所需要的家庭生活,可是還不是仍舊對他假以辭色,抓住他不放?我抓着他,在這危險而冷漠的深宮裏,還有一個愛着我,處處關心着我勝過其他人的人,我放手,他會成爲別的女人的丈夫,那時他必然以她爲重,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將我置之度外。

    所以我不能放,不可以放,不甘心放。

    那時的我並不瞭解自己的心理。在多年以後我回過頭看我的一生,才明白自己的這一段心理路程與心理動機,才明白自己有多自私。可是昨日當他低低地向我道歉,求我原諒的時候,我心裏竊竊地歡喜;當我點頭的時候,我也感受到他的歡喜;他的歡喜又令我陰霾的心中瞬間灑進一線陽光。就是這線陽光,我的心又被幸福充盈。

    爲了這一點點細細碎碎的喜悅,一點點的幸福感,我又拖着他拽着他,遲遲不肯放手。

    從這一點來看,我與惜福郡主,又有什麼不同?我心中嘆息一聲,叮囑道:“郡主放開心,如果能眠上一眠,喫點東西,痊癒至日可待;若郡主還是這般,只怕小病積成大病,大病變成慢症,那才讓人憂心呢。”

    惜福郡主冷笑道:“如今還有誰會爲我憂心?公主,陛下還是我母親?”

    這真是大逆不道的怨懟之語,我嚇出一身的汗。還好她已經將屋內的侍女全都屏退,否則真讓人聽到,不管傳到誰的耳朵裏,都可能是一場禍事。

    我低聲道:“郡主,怨懟君王乃是大不敬之罪。”

    惜福郡主長嘆一聲:“生無可戀,此命何用?”

    第二日我去東宮爲皇嗣殿下視診。皇嗣殿下已經可以在大郎三郎的攙扶下在庭院裏慢慢行走。我想,大約他急着讓自己儘早恢復,是爲了讓兩個兒子儘早完婚吧。也許他覺得,這是在風口浪尖之上的東宮得以保全的唯一方法。

    我對皇嗣殿下行禮後道:“殿下如此甚好,只需多喝牛乳羊乳,多下牀走動,不用多久便可以出門了。”

    開了方子我便要告退,侍候在旁的臨淄王殿下道:“壽昌前些日子勞累了些,早晚未能加衣,着了涼,本來要請太醫的,既然何大夫來了,不如順便去給看看如何?”

    我斂衣道:“自當從命。”

    皇嗣殿下便道:“如此,三郎你帶何大夫去壽昌那裏。”

    臨淄王殿下引我出門往後院走去。他對着自己的侍女不知道

    做了一個什麼手勢,那幾個侍女便拖着春雨遠遠地落在了後面。他一邊走一邊看我的臉色,半吞半吐地問道:“阿草,聽說阿福生病了?”

    我站住,盯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只見他神色巴巴地看着我,臉上且憂且懼。

    他憂什麼懼什麼呢?難道憂的是惜福郡主的病情,懼的是我會痛罵他?

    我冷冷地道:“殿下請前面帶路。”

    臨淄王殿下只得又繼續往前走,不甘心地問我:“我託阿忠求你帶給阿福的東西,阿忠可有給你?你可有給阿福?”

    我冷冷地說:“殿下,你不久將做新郎,與王氏結兩姓之好,何苦還要死死地糾纏郡主,不放她一條生路?”

    臨淄王殿下拉着我的袖角站住,臉上因爲痛苦而扭曲:“阿草,這婚事實非我願。皇祖母那裏我也上書了,姑母那裏我也寫信了,父王那裏我也跪求,卻只捱了父王的一頓板子,把我關起來連東宮都不能隨便走了。最要命的是,豆盧娘娘來見我,幾乎要跪在我面前求我!阿草,如果換了你是我,你能怎麼辦?”

    我也只好站住,對着他點點頭,平靜地說道:“如果我是殿下,我接受跟雙兒成親,那麼就會放掉郡主,祝她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臨淄王殿下咬牙道:“我辦不到!一想到他日她要嫁給別的男人,在別人的懷抱裏巧笑嫣然,生兒育女,我就不能忍受!我是真心喜歡她,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她也是真心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的!我若真放了她,我們今生就無緣了!”

    “你們已經無緣了。”我冷靜地說,“你不久就要跟雙兒成親,跟雙兒生兒育女。你不放手,讓郡主情何以堪?難道你讓她在雙兒之下做個側妃?殿下,你覺得這可能嗎?”

    “我沒有說讓他屈居雙兒之下。這也不可能!”他痛苦地回答。

    我殘酷地冷笑:“那你又何必拉拉扯扯糾纏不清?你到底想怎樣?難道讓郡主青燈古佛爲你守一輩子不成?”

    開玩笑,大唐及武周,哪有真正出家的公主郡主?

    臨淄王道:“相信我,我們會有辦法的。”顯然這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這是想休了雙兒,還是想設法讓雙兒“亡故”?他還不至於這麼不擇手段地歹毒吧?

    我靜靜地看着他:“殿下,雙兒一心一意愛慕你,她也曾不惜命地幫你助你,她與你不是陌生人。你要麼不娶她,娶了她,她此情此意,你便不能辜負!”

    臨淄王殿下的眼中,透出一種深深的糾結和痛苦。這種痛苦,比娶一個陌生人更可怕,比只辜負一個人更難受。如果他娶的那個人不是雙兒,而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於他無情無義,大約他也不會這麼難受。

    他對雙兒,並非一點感情也沒有。就算那種感情不是男女之情,可總是一種情分。他要有多麼冷血,才能對一個這樣熱情的女子,對一個這樣鍾情他爲他忠心耿耿奔走的女子說,對不起,我另有所愛,我不能把你當作我的妻子?

    他忽然爆發地低吼:“雙兒很好!可是娶她爲妻並非我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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