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現代的話來說,我是脫水引發的昏厥。
春雨驚恐的叫聲引來了悠蘭。她見我這樣,之前有事春雨跟我嘀嘀咕咕過,想來不是什麼好事,心中不免惱怒,一把將她推到一邊,呵斥道:“還不快去倒杯溫水來?平日只管話多,事到臨頭,屁事不頂!”
春雨給她罵得心虛,趕緊飛奔去倒水。悠蘭又叫別的宮人拿了鹽和蜜醃過的蜜餞,給我灌下水後,又塞枚去了核的杏幹在嘴裏。悠蘭跟在我身邊的時候最多,種種急救手段,也學了個十之八九。
我悠悠醒轉,微弱地點點頭,道:“我沒事,略躺躺就好。”
悠蘭與春雨扶我到榻上,展開被子令我躺下。悠蘭道:“姑娘且歇歇。等下弄點菜粥喫一碗補補力氣吧。這一向也是累慘了。”說着對着春雨使了個眼色。
春雨便帶着宮人下去,留下悠蘭在我身邊守着。
我微弱地說:“我無事。姐姐不用守着我。”
悠蘭坐在我身邊,輕輕撫摸我的頭髮,柔聲道:“姑娘放寬心吧。這些年別的不說,阿忠對姑娘的心意,我們都看在眼裏。他若是貪圖富貴與名聲,當初就會答允娶了西門姑娘。阿忠對陛下一向忠心,陛下待阿忠也是不薄。只是阿忠在陛下身邊,保得陛下平安乃是本分,身上並無尺寸之功,不好封賞。若能娶了西門姑娘,雖然不是宗室,畢竟也是皇親,就算看在阿忠的情面上,西門姑娘好歹也能掙個郡君,能拿個縣主都不一定,這對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金吾衛來說,也是一步登天了。可阿忠居然推辭了,寧願要跟着狄大人去殺敵立功自己掙前程!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懦弱地說:“我,我不是因着這個。我就是太累了——”
悠蘭瞭然地笑笑:“好,好,不是爲了這個!既然太累了,姑娘就養養神,等下喝了粥早點睡吧。”
她心裏一定在說我是煮熟的鴨子,嘴巴硬吧!
後院裏入秋以來一直是備着粥的,此時只是加些鹽和菜,再打個雞蛋進去攪勻了端上來,剛好是溫溫的。悠蘭服侍我喝了粥,漱了口,我身上暖和肚中飽,躺下沒一會就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朦朦朧朧間,我感覺有人出去,又一會兒,似乎又有人進來給我掖掖被角。我似乎覺得是悠蘭拿了針線坐在碧紗櫥的外邊,低低地跟春雨說些
“春雨,你這嘴以後可要好好留個把門的,不要什麼都混說。姑娘心思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聽悠蘭嘆息。
春雨的聲音也頗後悔:“我也不是故意刺激姑娘。實在是那個小鳥做事太不像樣,我氣不憤。”
悠蘭低低地說:“你這性子,若不改改,終有一天不但自己喫虧,還要連累大家。你想想,西門姑娘是什麼人?她再不好,她再被人看不上,那也是皇親國戚。她的祖母跟陛下有交情,你有嗎?她好歹是陛下姨孫,在陛下膝下養大,你是嗎?你這樣不管不顧口無遮攔,終有一天傳到別人耳朵裏去,她若尋個什麼差池,喫虧的是誰?難道我們沒喫過她的虧嗎?你怎麼就不長個記性?你是不是要小命折在她手裏才甘心呢?”
春雨想了想,心有不甘地說:“好吧,我聽姐姐的,以後要改了這毛病。我若忘了,姐姐就那尺子打我手心。”
悠蘭無奈地嘆息:“春雨,你若能這麼想,不單是你自己的造化,也是我跟姑娘的造化了。咱們爲奴做婢的,侍奉好姑娘,保全了自己,就可以了。主子的事自有主子去操心。”
春雨道:“是。姐姐說的是。”頓了頓她又說,“我也是爲宮裏的這兩對抱屈。你看臨淄王殿下與惜福郡主殿下,活生生的是孔雀東南飛也罷了,這種事從來有之,自古有之!可是咱們姑娘和阿忠,上無陛下強令,下無父母作梗,他們兩個也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怎麼就走不到一起呢?若是他們索性各自走開,也罷了,也就死心了,可是真的要他們掰開,姑娘又萬分捨不得,又是喫不下飯,又是睡不着覺,看她一天天自己作弄自己,我也是急得嘴上起泡。”
悠蘭嘆息一聲,似乎沒有接話。
春雨不解地問:“姐姐,你說這是爲什麼?若是我得阿忠這樣的人喜歡我,我高興得早就歡歡喜喜地嫁了!”
悠蘭道:“你不是姑娘,怎知姑娘之苦。”
春雨問:“那姑娘到底是什麼苦?”
悠蘭道:“我也說不上。但是我比你年長個幾歲,大約懂得多些。我總覺得還是跟姑娘的身世有關。你可還記得她原來的慘狀?被自己的後爹——那個時候她還是小女孩,紅信未知,母親又因此慘死。她是不是懼怕男人?”
我似乎聽到什麼人的後牙有滋滋的吸氣聲。接着春雨咬着牙說:“那不是人,是畜生!難道爲着一個畜生,她這一輩子連好男人都要怕了?”
接着是一陣沉默。窗外似乎起風了,我聽到呼呼的風聲,滿屋的寂靜。
接着我聽見春雨咬着牙道:“咱們這洛陽宮裏頭的奴婢們,大約有一半的父母都是畜生吧。不是姑娘後爹那樣的畜生,就是小魚兒父親那樣的畜生。有的是爹是畜生,有的父母都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