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99 瞬間(下)
    我能給人視診開方,原不是來自杏林世家的家傳技藝,也不是十年寒窗苦讀所承的衣鉢,而是天賦異廩。我有些特意的直覺,可以在一個特定的空間裏感受來自病人散發出來的氣息來判斷這個人的身體狀況,得到開方所需要的信息。這是一種極爲耗費體力的活動。這次皇嗣殿下的傷愈之後,我上午在公主殿下宮裏開方兼理事,下午又要爲宮人視診,日復一日,體力嚴重透支;再聽到春雨傳來的訊息,不免受了刺激,渾身冒汗後便虛脫暈厥過去。

    用現代的話來說,我是脫水引發的昏厥。

    春雨驚恐的叫聲引來了悠蘭。她見我這樣,之前有事春雨跟我嘀嘀咕咕過,想來不是什麼好事,心中不免惱怒,一把將她推到一邊,呵斥道:“還不快去倒杯溫水來?平日只管話多,事到臨頭,屁事不頂!”

    春雨給她罵得心虛,趕緊飛奔去倒水。悠蘭又叫別的宮人拿了鹽和蜜醃過的蜜餞,給我灌下水後,又塞枚去了核的杏幹在嘴裏。悠蘭跟在我身邊的時候最多,種種急救手段,也學了個十之八九。

    我悠悠醒轉,微弱地點點頭,道:“我沒事,略躺躺就好。”

    悠蘭與春雨扶我到榻上,展開被子令我躺下。悠蘭道:“姑娘且歇歇。等下弄點菜粥喫一碗補補力氣吧。這一向也是累慘了。”說着對着春雨使了個眼色。

    春雨便帶着宮人下去,留下悠蘭在我身邊守着。

    我微弱地說:“我無事。姐姐不用守着我。”

    悠蘭坐在我身邊,輕輕撫摸我的頭髮,柔聲道:“姑娘放寬心吧。這些年別的不說,阿忠對姑娘的心意,我們都看在眼裏。他若是貪圖富貴與名聲,當初就會答允娶了西門姑娘。阿忠對陛下一向忠心,陛下待阿忠也是不薄。只是阿忠在陛下身邊,保得陛下平安乃是本分,身上並無尺寸之功,不好封賞。若能娶了西門姑娘,雖然不是宗室,畢竟也是皇親,就算看在阿忠的情面上,西門姑娘好歹也能掙個郡君,能拿個縣主都不一定,這對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金吾衛來說,也是一步登天了。可阿忠居然推辭了,寧願要跟着狄大人去殺敵立功自己掙前程!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懦弱地說:“我,我不是因着這個。我就是太累了——”

    悠蘭瞭然地笑笑:“好,好,不是爲了這個!既然太累了,姑娘就養養神,等下喝了粥早點睡吧。”

    她心裏一定在說我是煮熟的鴨子,嘴巴硬吧!

    後院裏入秋以來一直是備着粥的,此時只是加些鹽和菜,再打個雞蛋進去攪勻了端上來,剛好是溫溫的。悠蘭服侍我喝了粥,漱了口,我身上暖和肚中飽,躺下沒一會就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朦朦朧朧間,我感覺有人出去,又一會兒,似乎又有人進來給我掖掖被角。我似乎覺得是悠蘭拿了針線坐在碧紗櫥的外邊,低低地跟春雨說些

    什麼。

    “春雨,你這嘴以後可要好好留個把門的,不要什麼都混說。姑娘心思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聽悠蘭嘆息。

    春雨的聲音也頗後悔:“我也不是故意刺激姑娘。實在是那個小鳥做事太不像樣,我氣不憤。”

    悠蘭低低地說:“你這性子,若不改改,終有一天不但自己喫虧,還要連累大家。你想想,西門姑娘是什麼人?她再不好,她再被人看不上,那也是皇親國戚。她的祖母跟陛下有交情,你有嗎?她好歹是陛下姨孫,在陛下膝下養大,你是嗎?你這樣不管不顧口無遮攔,終有一天傳到別人耳朵裏去,她若尋個什麼差池,喫虧的是誰?難道我們沒喫過她的虧嗎?你怎麼就不長個記性?你是不是要小命折在她手裏才甘心呢?”

    春雨想了想,心有不甘地說:“好吧,我聽姐姐的,以後要改了這毛病。我若忘了,姐姐就那尺子打我手心。”

    悠蘭無奈地嘆息:“春雨,你若能這麼想,不單是你自己的造化,也是我跟姑娘的造化了。咱們爲奴做婢的,侍奉好姑娘,保全了自己,就可以了。主子的事自有主子去操心。”

    春雨道:“是。姐姐說的是。”頓了頓她又說,“我也是爲宮裏的這兩對抱屈。你看臨淄王殿下與惜福郡主殿下,活生生的是孔雀東南飛也罷了,這種事從來有之,自古有之!可是咱們姑娘和阿忠,上無陛下強令,下無父母作梗,他們兩個也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怎麼就走不到一起呢?若是他們索性各自走開,也罷了,也就死心了,可是真的要他們掰開,姑娘又萬分捨不得,又是喫不下飯,又是睡不着覺,看她一天天自己作弄自己,我也是急得嘴上起泡。”

    悠蘭嘆息一聲,似乎沒有接話。

    春雨不解地問:“姐姐,你說這是爲什麼?若是我得阿忠這樣的人喜歡我,我高興得早就歡歡喜喜地嫁了!”

    悠蘭道:“你不是姑娘,怎知姑娘之苦。”

    春雨問:“那姑娘到底是什麼苦?”

    悠蘭道:“我也說不上。但是我比你年長個幾歲,大約懂得多些。我總覺得還是跟姑娘的身世有關。你可還記得她原來的慘狀?被自己的後爹——那個時候她還是小女孩,紅信未知,母親又因此慘死。她是不是懼怕男人?”

    我似乎聽到什麼人的後牙有滋滋的吸氣聲。接着春雨咬着牙說:“那不是人,是畜生!難道爲着一個畜生,她這一輩子連好男人都要怕了?”

    接着是一陣沉默。窗外似乎起風了,我聽到呼呼的風聲,滿屋的寂靜。

    接着我聽見春雨咬着牙道:“咱們這洛陽宮裏頭的奴婢們,大約有一半的父母都是畜生吧。不是姑娘後爹那樣的畜生,就是小魚兒父親那樣的畜生。有的是爹是畜生,有的父母都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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