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八十五章 酥黃獨
      這一處裴繼安在打聽翔慶同京城的事情,另一邊,沈念禾也跟着鄭氏一同出了門。

      斷斷續續下了幾場雪之後,京城當中終於放晴,各處瓦子、酒肆也熱鬧起來。

      大魏承襲大燕,民風開放,並不要求女子日夜守在閨中,是以少男少女都愛外出遊玩,鄭氏在京中長大,雖是離開多年,對從前的事情多少也有幾分記憶,便把沈念禾帶到自己常去的一間酒樓裏。

      此時尚未到飯點,那酒樓當中卻已經坐了七八分滿。

      兩人一到門口,就有小二上來相迎,殷勤問道:“兩位是喫飯還是聽書?”

      鄭氏道:“在一樓撿張不礙事的桌子出來罷。”

      那小二笑着打了個喏,應了一聲,將二人往裏邊讓。

      鄭氏就便走便向沈念禾道:“這一家做的酥黃獨總比別家的好喫,有人說裏頭摻了曼陀羅杍,會叫人喫得上癮,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我離京已經許多年,總還時常想起來那滋味。”

      小二在前頭聽到了,連忙回頭道:“這位娘子莫要聽外頭胡亂傳話,咱們家可不敢用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是掌廚師傅手藝好,纔能有這般名頭罷了!”

      又道:“今日有李大孃來說書,小的給兩位挑個近的位置罷?”

      能在京城的大酒樓子裏當迎客跑堂,應變的能耐自然是能拿得出手的,他聽得方纔鄭氏說“離京已經多年”,還極貼心地解釋了一回,道:“那李大孃是這一二年間極有名氣的說書娘子,也不說戲折,只把前朝趣聞密事一一道來,難爲她不曉得從哪裏打聽得來的許多軼事,上至高官權貴,下至尋常百姓,色色都有,偶爾還間夾着幾樁今朝事,京中許多人都愛聽!”

      聽得有祕聞趣事,鄭氏便點了點頭。

      那小二果然尋了個不遠不近的位子,又報了一通長長的菜名,鄭氏看着點了幾個,正在等上菜的間隙,向沈念禾介紹道:“這酥黃獨卻又有另一個名字,喚作‘懶殘芋’,取自‘煨芋談禪’之意,十分有禪思,凡舉沾點文氣的都愛點。”

      沈念禾聽那名字十分奇怪,問道:“什麼‘懶殘芋’?”

      鄭氏見沈念禾不知,便解釋道:“這是前朝的事情了,多半你對這些個史說不感興趣,所以沒有聽過——說的是燕朝時太宗皇帝李附少時鬱郁不得志,因他出生時難產,又相貌平平、個子矮小,不僅不受父母寵愛,還常被家中兄弟欺負,十歲時便憤然離家,並未帶得分文在身。”

      她簡單把典故說了一遍。

      原來燕太宗李附一路與尋常百姓同吃同住,甚至還和着僧人一起乞討飯食,只是那些個僧人不知他來歷,見其可憐,便指點他去衡山上封寺中尋一個僧人,法號喚作“明智”的,因那明智和尚十分懶惰,從不自己化緣,只從同伴僧鉢裏討喫殘羹剩菜,又瞎了一隻眼,是以被人起了個綽號,喚作“懶殘僧”。

      李附去得寺中,卻見那明智和尚正在拿幹牛糞煨芋頭,不管自己說什麼,全做不聞,等到芋頭熟了,卻是先吃了半個,另半個丟在地上,同他道:“莫要多言,自去領二十一年皇帝罷。”

      果然李附登得帝位,做了二十一年整的皇帝。

      再說他登位之後,特地遣了使者去請明智和尚去京中面見,然則那和尚只在火邊煨芋頭,任由鼻涕滴到胸前了也不去管,那來使勸他趕緊擦擦,纔好去面聖,和尚卻說,哪有功夫爲俗人試涕。

      這話傳進宮中,燕太宗李附卻是撫掌大笑,讚道:“煨芋談禪,不愧‘明智’之名。”

      鄭氏說完,卻是嘆道:“事件都誇燕太宗虛懷若谷,納諫如流,乃是難得的明君,由此可見一斑!”

      沈念禾聽得目瞪口呆。

      自己那義兄李附自小長得高大,又相貌英俊,極得母親同祖母寵愛,仗着這兩人撐腰,只有他欺負兄弟的份,幾個兄弟哪敢欺負他?

      而他那父親常年在外征戰,哪有空去管幾個兒子?

      再一說,兩家一直隔壁住着,十歲時他幾乎隔不了一日就要過來蹭飯喫,甚時離家出走過了?

      還虛懷若谷,納諫如流,那人小氣明明小氣得不得了!

      可見史書不能盡信,多半這些個故事都是其人編出來自誇自褒的罷。

      沈念禾尚在震驚,早有小二把那懶殘芋端了上來。

      這回卻不是拿幹牛糞煨的了,原是取了小土芋隔水蒸熟,又剝皮切片,裹了研磨得細碎的香榧子、南杏仁並熟鹹蛋黃、麪粉同羊奶調和,在鍋裏拿小火慢煎,最後碟子裏還給了鹽巴、胡椒、糖末幾樣佐料。

      鄭氏給沈念禾搛了一塊,道:“試試味道。”

      芋頭這種食物,只要本身是粉糯的,怎麼煮都不會難喫。

      沈念禾依言嚐了一口,先喫到鹹蛋黃特有的鹹香,又嚐到香榧子、南杏仁的果仁香,最後是芋香,那芋頭果然外酥內粉,好喫極了,其中還間夾着一點羊奶的乳香,味道豐富又奇妙。

      她忍不住道:“嬸孃,咱們給三哥帶一碟子回去罷,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不曉得能得什麼東西喫。”

      鄭氏抿嘴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我原是嫌棄麻煩,不過既是你這般貼心,我自然不去攔着的。”

      又道:“可惜你裴六伯不在了,他往日也喜歡喫芋頭,還愛喫效仿那懶殘僧人的喫法拿幹牛糞煨着喫,說是其中別有一種青草香。”

      沈念禾:“……”

      這酒樓上菜慢得很,一小碟子酥黃獨都被兩人喫完了,其餘的菜還沒上,正等菜的功夫,卻見隔着兩三桌的地方有幾個人喝酒喫菜,那一桌又是說,又是笑,毫不顧忌旁人,口中大聲說着閒話,四周桌上的客人都投過去嫌棄的眼神。

      沈念禾聽得隔壁那一桌有個書生小聲與同伴抱怨道:“好沒教養,大衆廣庭的,難道只他們一桌喫飯!我且去叫他們把聲音放得小些!”

      一面說,一面已經要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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