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一百九十六章 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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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處耘坐在邊上半日,好幾回都覺得自己聽懂了,紙上那狗爬似的字也記了五六頁,乍一翻看,滿滿當當,簡直覺得自己就是個文曲星下凡,只是被耽擱了十來年,不過此時已經重整旗鼓,正待一舉驚人天下知。

    然而等他重頭再看自己寫東西——全是先前沈念禾同裴繼安兩個特地交代過,說明日量測是最要緊的地方,卻感覺不清不楚,不是漏了這樣,就是漏了那樣。

    他十分緊張,怕被裴繼安訓,卻又不敢說得出來,更怕明日數字量得不對,找罵不說,還要拖累進度,猶猶豫豫了許久,正要開口,卻聽得外頭有人自遠而近走得進來,擡頭一看,卻是鄭氏。

    鄭氏站在門口,先叫了一聲“繼安”,又道:“外頭郭府來了人,送了許多禮,我想要退,那人卻不肯走……”

    裴繼安還沒說話,謝處耘的面色已經變了。

    他惱道:“嬸孃,前頭已是說了,但凡郭家來的人,攆出去就是,郭家送來的東西,也一概不給要!”

    正還待要補幾句狠話,對面鄭氏卻是懶得理他,只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在此處插嘴——同你沒甚干係,是郭監司遣了親兵拿來的,除卻給你三哥,另也有給我的,你雖也有一兩樣,卻同念禾差不離……”

    ——話中之意,便是:你一個買東西搭送的添頭,不要添亂了。

    郭家外院內院分得清楚得很,郭保吉雖然轉官日久,卻依舊保持着從前在軍營的習慣,喜歡用親兵來做事,而廖容娘平日裏遣人過來,不是派的嬤嬤,就是管事。

    聽得來送禮的人是親兵,謝處耘只好把話吞了回去。

    鄭氏卻沒有理會,而是又對侄兒道:“你還是自家來一趟吧,我也不知道怎麼纔好把人打發走了。”

    裴繼安應聲而去,剩得謝處耘同沈念禾兩個坐在屋子裏。

    謝處耘自作多情了一回,多少有點尷尬,手上拿着一疊記得亂七八糟的紙,低頭看一眼紙,轉頭又看沈念禾,見她不看自己,又有些不高興,便坐着發起悶氣來。

    沈念禾卻沒有想那麼多,她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手中的筆,吹了吹紙上墨跡,又重新按序號把紙整理過了,擡頭不見外頭裴繼安回來,復才悄悄遞給邊上的謝處耘,道:“謝二哥,我記了一下,上頭都是我要的數,明日你叫人量測了,照着填就是——要得有點多,你幫着盯着些,不要叫下頭人錯了數……”

    謝處耘下意識接了過來。

    那紙厚厚的一疊,略翻一翻,足有十五六張,上頭記得東西就是方纔自己聽到的,只是同他記的全不一樣,詳細極了,把要如何量測、量測哪裏、口徑、方法,不厭其煩寫了下來,只在數字那一處空了出來。

    “屆時謝二哥找那信得過的人在邊上看着,測出來數字,就拿炭筆往上填就是。”沈念禾湊近了一點,指着那空白處給他看。

    謝處耘全沒想到她會如此細心,又對自己這般貼心,見得這一份東西,當真鬆了一口大氣,一時面上也露出笑來,只是忍不住嘲笑道:“好倒是好用,只你這字明明看着有模有樣的,怎的湊在一處,就這樣東歪西倒?行不成行,列不成列的,也只好同我比了!”

    已是有閒心開始大放厥詞起來。

    又道:“且放心吧,交給你謝二哥,保準給你的數字全是對的,若有錯處,你拿石頭往我臉上便是!”

    沈念禾已是習慣了他這小兒性子,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只是想到前頭這謝處耘見得謝圖欺負自己,拿了豬就去砸,又上前護着,這行徑倒是如同給他上了一層光環似的,此時再來看,也沒那麼討人嫌了,便笑道:“我可不敢,謝二哥這張臉比我生得好多了,砸得壞了,嬸孃飯都要少喫兩口,屆時要捱罵的……”

    謝處耘奇道:“爲什麼我的臉被砸壞了,嬸孃卻要少喫飯?”

    沈念禾便道:“謝二哥難道不曾聽說過有一句話,喚作‘秀色可餐’?嬸孃從前就說過,看着謝二哥同裴三哥的臉下飯,菜都更有滋味,眼下少了一道‘下飯菜’,不罵我罵誰?”

    一面說,一面笑,嘴角同眉眼都彎彎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她平日裏時常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是笑那笑容也不進眼睛,此時發自內心一笑,看在謝處耘眼中,簡直如同冰雪消融一般。

    他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本來想要說什麼,竟是發了一會的怔。

    謝處耘自小就生得好看,從前小時候還不覺得,可自父親過世,廖容娘改嫁之後,他卻沒少因爲相貌受人欺負,等到得了裴家庇佑,最爲討厭旁人說他好看,有機會因此同外頭人打起來。

    可今次聽得沈念禾誇他好看,他竟是半點也不以爲忤,發過怔之後,心中竟是生出一點點歡喜之意來。

    ——這姓沈倒是有眼光,也知道我生得好看嗎?

    怎的不見她喫飯的時候也同嬸孃說的一般,多看我幾眼?

    正想着,外頭裴繼安終於回得來,見得兩人挨在一處,又兼謝處耘手中拿着一疊紙,仔細看了,正是沈念禾方纔所寫的,便不動聲色地重新坐回了當中,問道:“在說什麼?”

    沈念禾知道這一位裴三哥近來對那謝二哥要求愈嚴,也不想叫謝處耘被罰背書,便笑道:“我看謝二哥的字有些不成體,便把我的給他看……”

    這話不過隨意敷衍,本以爲裴繼安聽過便罷,不會往心裏去,卻不想他慢慢看了沈念禾一眼,竟是笑了一下,還道:“你那字……”

    沈念禾原還沒覺得什麼,聽得他這一句,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叫她有一種丟臉丟大發了的感覺。

    她的字形、字體都好,小時候是母親特地找了人來教過的,只是她沒甚毅力,對那等需要積年累月的練習,一時半會看不到結果的事情,實在無法堅持,就時常尋了理由偷懶。

    字這個東西不會騙人,學了多久,寫出來就是與之匹配的效果,縱然是天才,也需要持之以恆,更何況她並非什麼天生之才。

    倒是後頭腿傷之後,她不能外出亂跑,纔不得不安靜下來,那半年間看了一些書,寫了不少字。

    不過習慣已經養成多年,字分開看倒是挺漂亮,一旦寫成列,就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有些有礙觀瞻了。

    尤其與那裴三哥的字相比——如若滿分是十分,對方字形、字體可以拿到九分,剩餘的一分,只待年歲上去就能補齊,然則他的版面,卻能拿到十二分。

    簡直同雕版刻印出來一般整齊好看,跟他爲人行事是一個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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