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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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內銓屬吏部,掌管差遣、考功、晉升等等要害事項,那曹從判雖不是正職,卻是個手裏真正管事的,從來是他拿捏旁人,若說是大品官員過來,倒是有可能得他重視,可要是大品官員,又怎麼可能親自前來?是以見得裴繼安區區一個吏員轉官的,竟得如此對待,人人俱是驚愕不已。

    這事實在稀奇,衆人議論了好一會,只是也沒聽說朝中有哪一位姓裴的大官人,況且如果當真是達官貴人子弟入仕,爲何要由吏轉官,便是考不得進士,蔭庇一回,得個正經官身也不算難事。

    說來道去,個個都找不出原因來。

    有好事的就偷偷遛了出去,過了許久,纔回得來,先還把門反掩了,復才神祕兮兮地同裏頭人道:“我去問了人,你們猜那裴官人是什麼來歷?走的誰人門路?”

    一時個個都圍了過來。

    那人道:“原是纔去翔慶軍的郭監司郭保吉保舉的!”

    衆人俱都愣住發起懵來。

    郭保吉乃是帥才,朝中人人皆知此人驍勇善戰,將來要接樞密使郭駿的位子,他雖然因故轉江南西路,做了監司,可一說起來,誰人都不會覺得這是個文官。

    方纔那姓裴的明明就是個滿身文翰,怎麼想都不應當同郭保吉這個武將扯上關係纔對。

    那人又道:“想不到吧?聽聞是靠着在宣州造了圩田堤壩,今歲便能增賦稅數十萬貫,這姓裴的喚作裴繼安,原是越州裴家的,那郭保吉去翔慶之前遞上來的薦書原分兩個封裝,一厚一薄,厚的足有半掌高,薄的則是隻有寸許,送來時特地說了,裏頭有個人的薦書是單獨封的,其餘一共二十餘人,全放在一處。”

    他說到此處,言語之中盡是感慨,道:“據聞曹從判得了人打招呼,叫下頭把那裴繼安的薦書取出來,去取文書的也沒多想,拿了薄的那一封去,拆開一看,竟是錯拿了那二十餘人的薦書。”

    “下頭人見拿錯了,先還嚇得半死,一桌子都翻遍了,以爲錯漏了什麼,最後才把那厚的取出來,誰成想,半掌厚……”那人伸出手來,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半掌”究竟有多厚,復才嘆道,“竟是全是那裴繼安一人過往所行。”

    在場的都是有官人,自然曉得薦書裏頭除卻舉薦人語,其餘便是被薦人背景、履歷等,因有規制同模板,是以只能照着填,不能隨意發揮,是以上頭行文俱是平鋪直敘,寫的全是有跡可查,不能誇大,也不能捏造。

    哪怕是寸許的薦書,只寫一人事蹟也已經足夠匪夷所思,更何況半掌厚,全爲一人所爲。

    衆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聽得這話,有人實在不肯相信,搖頭道:“你怕不是在說笑?一個吏員,能做這許多事?叫個知縣來都未必能填滿那半掌厚的紙!”

    那人不成想自己辛辛苦苦打聽來的祕辛竟會被懶坐在屋子裏的人質疑,登時心頭火起,比自己被人質問還要氣惱,冷笑道:“你信不信是你的事,你自家做不到,不代表旁人做不到!之前京中人人趨之若鶩的《杜工部集》,年頭滿天下哪個讀書人不曾聽說?就是那裴繼安在宣縣公使庫時做出來的籌銀的!”

    “當日郭保吉要給雅州供銀供糧,下頭有幾個縣不肯出力,全靠這一部書賣得好,聽聞大賣十餘萬部,後頭宣州修圩田堤壩的時候,壓根沒用朝廷調撥,全是當地自籌,其中多是那宣縣公使庫裏來的。”

    “好似郭保吉沒去宣州時,那裴繼安在當地州縣衙門裏就已經頂有名氣,他聯合十三州縣做銀錢糧穀人力互換,年年一旦遇得納粟徭役,與之聯合的州縣都輕鬆得很,下頭民怨都能少一大半!”

    他說着說着,彷彿已經置身茶樓酒肆,變成了一個說書的,又道:“那圩田也是姓裴的出的圖繪,他那爹你們或許沒聽過,他那叔父,你們卻應該都有聽說——正是當年投河那一個裴七!”

    “越州裴家,誰人不知道?還用你提醒!”有人就插嘴道。

    另有人也嘆道:“裴家當真不容易,出過多少人才,而今好似就剩這一個了罷?若是當年……”

    “閉嘴吧,什麼話都敢說了!你敢說,我卻不敢聽!”旁人連忙將他攔住。

    一時屋子裏人人都感慨起來。

    又有人道:“果然各人生各種,你看那裴繼安,裴家都落魄成什麼樣了,有那裴七郎前車爲鑑,裴家一門科考之路全斷,他竟是也能由吏轉官,另摸出一條道來。”

    “話雖如此,得個小官容易,將來等品職上去,若是通了天,未必是個好下場……”

    裴家十代爲官入仕,有名有姓的人事蹟衆多,此時屋子裏全是讀書人,個個都自書上見過,曉得這一門的事蹟數上三天都數不完,卻不想偌大一個世家大族,最後落得如此下場,一同唏噓了許久。

    有人便道:“怨不得方纔見那裴繼安,一表人才,難得的是並無半分傲氣,那傅令明與之相比,才真個是叫做高下立判!”

    “世家還分真世家與假世家,傅家不過這三四十年起來的,一股子暴發氣,同那百年氏族如何能比?聽聞越是底蘊深厚的,爲人越是謙和,處高處不驕,落低處不餒,正所謂大家也!”

    世上有一句話,叫做踩低捧高,可有時候這話又要倒轉過來,叫做踩高捧低。

    那高者如果與自己並無干係,又得了許多好處,難免遭人眼紅,尋常人見了,樣樣都要挑出不好來,說他這個囂張、那個狂妄,可低者正因低,左右觸及不到自家利益,同情一番,還能顯出自己憐憫之心來,正是惠而不費。

    此時傅令明同裴繼安正是一高與一低。

    傅家正在勢頭上,一來就又插隊,那傅令明雖然並無什麼盛氣凌人的姿態,可在旁人看來,自然還是不悅,而裴家落難,裴繼安方纔又禮貌非常地進來問好,多少叫人生出好感來。

    衆人其實不過道聽途說,此時倒是真情實感地在此亂誇了裴繼安一通,又貶低傅令明一回,談了一回天,有人便提了個話頭,道:“郭保吉去翔慶,自是爲了西邊戰事,只他怎麼只給下頭人薦官?卻不見他那兒子蹤影?”

    “哪裏不見,聽聞有個長子一樣是得了蔭庇的,好似今次是轉官回京,去了學士院。”

    聽得“學士院”三個字,是個人都生出不解來。

    “去學士院做什麼?郭家又不是科舉出身的,他家好像沒有兒子得中進士,當真想要給兒子鋪路,應當要帶去西邊纔是,便是不帶去西邊,也該幫着挪個好差遣,學士院裏除了修書賣紙,還能得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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