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完全沉浸在劍術世界裏的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個笑容實在美麗。
笑意溢在她的眼眸裏,流轉在她的脣角眉梢。
她由衷地喜悅,爲不曾謀面的老友,爲劍術世界裏的知音。
你當然會在這個笑容裏感受到燦爛,也當然會爲這渾然天成的一劍動容。
峽風顫抖在寧霜容的髮絲間,此刻她飛揚的青絲、翩躚的衣角,每一個細節,都像是在闡述劍道的奧祕。
而秋水劍就在這玄妙的劍術世界裏,在無數種可能中,秀峯突出,一指望西。
此一式,獨上西樓!
世間山峯之險奇怪峻,莫有跌宕如人心者。
多年以前的遺憾,總讓人不忍去回首。
多年以後的哀思,總是突如其來,飛在天外,人所不察。
這一劍太險、太怪、太突然。
姜望廝殺無數,戰場也都上過幾回,從無名山匪,到大國公侯,不知會過多少對手,可卻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劍。
它明明在目光籠罩的範圍裏,卻逃出了目光之外。
它應該是往咽喉而來,位置錯開了一釐。
遍身三十六處要害,卻處處生寒!
非要論起來的話,這一式與易勝鋒遁在感官外的一劍有些類似。
但是易勝鋒的那一劍是逃脫了五感,寧霜容的這一劍,卻似是先在心中。劍已入心,而後才顯於其外。
身魂兩害,有情人心傷!
這一劍刺出來,竟有一些鬥戰七式身魂朽的味道。寧霜容的劍術才情,真個世間絕頂。
姜望心有不朽,身如琉璃,本不懼怕這樣的劍式,但此刻他停用神通、禁絕它法,卻是一下子陷入了險境。
劍花未凋盡,心痕已初顯,遍身要害皆爲劍鋒所指。
在這樣的時刻,他搖身一動,如龍擡首,恐怖的威壓瀰漫四周!那磅礴的劍勢凝成撐天之峯,此爲極勢之劍。
這一式絕巔傾倒之劍,斬出了絕巔,卻並未傾倒。
姜望自身裹挾着磅礴劍勢飛天而起,撞碎了零散的幾朵劍花,身成高峯去撐天,就此擺脫了寧霜容這一式獨上西樓的籠罩。
絕妙的應法!
非是絕頂的戰鬥天才,不可能有如此妙若天成的應對。
寧霜容劍式用老,徒然無功,卻並無失意,她反而覺得驚喜,反而由此誕生了極美麗的靈感。
便是要這般世間難尋的對手,才能夠碰撞出世間難尋的劍術光火。
一劍落空,又起一劍。
無言獨上西樓,所見空空落落。
景也空,心也空。
她這刁鑽怪譎的一劍,倏然上挑!
劍尖似飛檐勾起。
而後整支劍如靈蛇騰空。
人隨劍沖天。
劍勢就此拔高,像是一顆樹苗,倏然略過了千百年時光,一時間巨木參天!
寧霜容的劍與姜望的劍同時沖天而起。
但她的劍並不顯磅礴之勢,反而有一種影影綽綽的哀意,叫人無處可躲。
這一式,寂寞梧桐!
姜望的絕巔之劍是撐天立地,寧霜容的寂寞梧桐似附骨之疽,是如影隨形。
她與姜望在關乎於劍的每一個定義上展開廝殺。
非是對劍道有無匹的自信,不可能開發出這樣的劍式。
青衫綠衣殺在一處,遍身劍光傾如飛瀑。
他們越殺越高,越殺越高,幾乎要衝出問劍峽去。
梧桐樹影籠罩小院,讓人格外寂寞。
可是讓人寂寞的,何曾是梧桐樹影,何曾是月滿西樓?
是你心中的求不得!
寧霜容的劍,像一張令人窒息的網。張羅無聲,卻之無門。
“人”是逃不過寂寞的。
一式寂寞梧桐,在這個特定的情境下,壓制了人字劍的所有可能。
來不得,去不得,停不得。
此刻姜望感到拘束,甚至痛苦。
他以殺式爲逃式,已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寧霜容的銜接卻更是獨見天才,妙不可言。使他劍起絕巔,反而落入塵網。
他的身心的確都被這樣的劍式影響了,也再一次認識到寧霜容與衆不同的劍道天賦。
腦海之中無數的應法如流光飛掠,僅止於劍術,還有多少種可能?
砰砰砰!
心臟劇烈地跳動。
痛苦的跳動。
這一刻靈光乍現!
在那古老星穹,有一座紅色七層四角飛檐小樓,和一座大氣堂皇的七層紫色樓宇,在這個時候,同時輕輕一動。
遙遠的星穹世界裏,有一種共顫發生了。
姜望的心臟倏然靜止。
在寧霜容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感覺裏,那一柄天下聞名的長相思消失了!
而與此同時。
她感受到極端的恐懼,一種死到臨頭的危機!
寂寞梧桐劍式如殘雲一卷,漫天劍影倏然而消。
她不得不撤劍先退。
此刻姜望所使出來的,是易勝鋒那遁在感官外的一劍!
他的貪狼星樓,破軍星樓,都曾經吸收了易勝鋒的同域星樓爲己用。但好像除了壯大星樓自身,沒有其它的作用。
今日或許是一個意外。
在平日的修行中深刻道途,雕琢星樓,在方纔與寧霜容的戰鬥中觸及靈感。
姜望幾次試圖模仿而不可得的這一劍,於此重現問劍峽!
比起易勝鋒當初的那一劍,此劍失卻了對敵人警覺的抹殺,但在已成神臨的姜望手上,它卻連敵人的靈識也一併跳出。是真正殺敵於無知無覺的一劍。
長夜無月難開眼,不知生死降何門!
秋水劍過而復起,起而又落。
寧霜容的身形極速下墜。看不到姜望的劍,卻清楚那一劍正在追來。
有形有質,卻無影無蹤。
這一刻她的眼神複雜難言。
她的秋水劍也變得十分複雜。
身穿綠衣的她,姿態輕靈地飄落在空中,像是一片不應飄落的、翠色慾滴的葉子。但是她的秋水劍,彷彿有了自主的靈覺,繞身飛轉。
但見憧憧劍影,綽綽劍鋒,煌煌劍光。
她的劍勢劍意劍氣,在瞬間編織出一個巨大的囚籠,把天地萬物都圈禁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