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試着追逐一種可能
    姜望在天涯臺熬殺季少卿一事,在當時就引來了近海羣島幾乎所有權勢人物的圍觀。

    畢竟是齊國和釣海樓彼此鬥爭的縮影。

    那起事件中的種種細節,也早已遍傳近海。

    陳治濤那句“我若晚生十五年,必要把姜道友留在這裏。”在當時是金鐵之聲,挽救了釣海樓岌岌可危的聲勢,一度被廣爲傳揚。

    所以在場很多人都聽得明白,姜望這一句“姜某並未早生十五年”,是跨越時光的迴應,也是對釣海樓的聲勢,最有力的打擊。

    且這份迴應跳出當年,非獨劍指陳治濤,甚而一併囊括了釣海樓的三個強神臨長老。

    這是何等威風自信,何等意氣張揚?

    他嬉笑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可以跟他當朋友,什麼話都敢說,什麼玩笑都敢開。

    他嚴肅的時候,人們才知曉,什麼是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王侯!

    在姜望戟指四方的此刻,整個天涯臺都陷入一剎那的死寂。

    那些吵吵嚷嚷的嘈聲,彷彿都被吞嚥。

    那永不止歇的海浪聲,彷彿也變得很遙遠。

    饒是卓清如性子肅冷,向來很難爲什麼事情動容,一時也有些無言。

    這就是你武安侯的低調?

    開口就要打在場所有的釣海樓神臨,順帶手地捎上一個內府境的真傳?

    你可真是太低調了!

    “武安侯!”海京平被點了名字也不惱,主動走到前面來,雙手擡起,表示自己不做任何防備,連聲道:“不至於,不至於!”

    他當然知道是至於的。

    不是說方璞的話有多麼過分。

    方璞對竹碧瓊的追逐,幾是近海皆知。竹碧瓊對方璞的不假辭色,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

    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對自己冷若冰霜,卻與別的男子談笑風生,年少的腦子裏熱血一涌,說出什麼話都不稀奇。

    此地爲懷島,四周都是師長同門,方璞心裏極有安全感,順嘴陰陽怪氣一句,真不是大問題。

    再說得難聽點,一個方璞算得了什麼?說的話有什麼分量?豈能代表釣海樓?

    但之所以說這件事情“至於”!

    乃是因爲以近海羣島今日之格局、之形勢,姜望身爲大齊軍功侯,是一定要找機會打壓釣海樓的。

    沉都真君一舉創建鎮海盟,大肆統合近海力量。又斬萬瞳之角而歸,將釣海樓於海外的聲威,推到新的高度。

    齊國對釣海樓的打壓,也來到了遠勝以往的激烈時期。

    計昭南、重玄遵、重玄褚良……那是一波波的來。

    沒機會都要創造機會,又何況方璞今天主動送上門呢?

    方璞的熱血上頭,不過是爭風喫醋,但姜望直接將問題的性質無限拔高,上升到釣海樓侮辱大齊公侯的層面!還把他們這幾個不相干的長老全捲進來……

    一個方璞口無遮攔,關他師父什麼事?又關陳治濤什麼事?更與他海京平有什麼相干?

    前一刻還在這言笑晏晏,還設局作賭呢,下一刻就翻臉不認人,手指頭都戳到咱老人家的鼻子上了。

    河關散人說得沒錯,國家體制荼毒萬年。這些個公啊侯啊的,真不是東西!

    但各爲己爭,其實也沒什麼可說。

    這一架不能打。

    別說他們幾個加起來,還真沒把握跟闖下如此名聲的姜望放對。

    就算僥倖能贏,又怎麼出去說?

    釣海樓三大護宗長老,加釣海樓年輕一輩第一人,再帶一個真傳,聯手圍毆一個二十多歲的齊國年輕人?

    萬一贏了,不僅不好說,更不好辦!

    辱大齊公侯,而後毆大齊公侯。姓姜的屆時再不要臉地給自己幾下,小傷變重傷,輕傷變垂死……這不是給齊人藉口?與方璞的行爲又有何異?

    “真的不至於!”海京平極是懇切:“一個口無遮攔的小孩子,武安侯打打手心、踹兩下屁股,也便是教訓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何至於也跟着動起手來?傳出去叫人笑話!”

    在左一個小孩子,右一個打手心裏,方璞羞憤得臉頰都充血。

    一個二十四歲的小孩子?

    但他除了緊緊攥着他的拳頭,把指甲都攥進肉裏,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劉禹作爲方璞的師父,見得徒弟如此憋屈,也只是沉默。因爲只有方璞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釣海樓才能不丟這個臉。

    畢竟誰會跟一個小傻子計較呢?

    姜望從來不怕人耍橫,就怕海京平這等老於世故的人精,對方雙手攤開不設防,他實在不好拔劍。

    心中想着再找個什麼理由發作一下,也好給祁帥一個見面禮。

    要不就怪海京平聲音太大,震着耳朵了,疑似偷襲?

    陳治濤已經大步走上前來,口中道:“武安侯羞煞我也!”

    姜望看着他,並不說話。

    陳治濤坦蕩地道:“一九年的時候,你比現在更年輕,我也比現在更幼稚。那時候我放下豪言,說我若晚生十五年,必能壓伱一頭,將你留在天涯臺。”

    “不需十五年,你只用三年的時間,就證明了那時候的我,是多麼自以爲是,多麼不知天高地厚!”

    他嘆了一口氣:“又何用三年呢?那一年的黃河之會,你就已經讓我知道了我和你之間的天資差距。我內府時,難進八強。你內府時,天下第一。”

    “今天這場決鬥,我不想繼續了,不是對武安侯有什麼意見。”

    “只是當世天驕在側,赧顏以天驕自詡!”

    “今日我站在你面前,徒長歲月,空握風霜。實在對你很是佩服。”

    “我不如你。我現在不如你,以後也很難趕得上你。”

    “但道途漫長,陳治濤自當勉力。”

    “但高天何遠,大海何闊,江山代有才人出。山不辭路,海不絕流,踏破鐵鞋也千里。希望我的師弟師妹裏,又或我的徒子徒孫中,有人能及得上今日的你……我當勉力!”

    要讓一個久受盛譽的天驕,在大庭廣衆之下自陳不如,實在需要勇氣。

    要讓一個掌握權柄已久,幾乎已經確定把握大宗未來的宗門領軍人物,吞下自己曾經的話語,實在需要信仰。

    但陳治濤不如姜青羊,難道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嗎?

    此人於觀河臺上,早敗盡天下英雄。說不如,都不如。

    他直面差距,而努力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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