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校尉，你負責盯哨，發現南馬郡有異動，或是發現其他大漠軍隊的蹤跡，就速速來稟。”</p>
“馬校尉，你負責清理戰場，將玖瓏山上住着的大漠百姓安置好，不要傷他們，也不要搶他們的東西，就當成我們安國自己的百姓來看。”</p>
蘇魚心底清楚，戰爭有罪，百姓無辜。</p>
她不像金欽幽那樣濫殺成性，一入靜水城見人就殺。</p>
她不是那樣的人。</p>
“孫校尉，雲校尉，你們帶着五百人，搜遍整座玖瓏山，看……能不能找到一曼的屍首。盡力去搜就是，待我處理完事情，再去尋你們。”蘇魚道。</p>
“可是那個……”雲校尉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旁邊的孫校尉扯了一把，噎下未盡之語，兩人拱手應是，迅速下去。</p>
蘇魚擡頭，掃了一圈周圍，這是玖瓏山官兵駐守的府邸，建在半山腰處，被大漠人佈置得十分奢華，四處都綴着精緻華美的寶石，掛着花紋俏麗的布幔。</p>
她負手而立，白砂端着藥箱，她單膝跪下，十分利落乾脆，“主子，請您責罰白砂。是白砂用短笛召出狄的，我當時怕您應付不了那個梅易，我也插不進手去幫您，就吹響了那支短笛。”</p>
狄坐姿乖巧地候在一旁，眼裏充滿回家的渴望，絲毫沒有半分統領狼羣的凜凜威風。</p>
“起來吧，我怪你做什麼，確實是狄救了我。”蘇魚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狄，她心底積壓了太多情緒，面上卻不動聲色。</p>
“狄，你走吧。”蘇魚道。</p>
狄猛地擡頭，它的喉管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透着濃濃的委屈。</p>
“走吧，別再回來了。”蘇魚坐下，閉上鳳眸。</p>
許久，她沒聽見任何動靜。</p>
蘇魚睜開眼，對上了躺在她腳邊，翻滾着肚皮的狄。</p>
一身順亮的狼毛滾在地上，狄低低嗚咽，就躺在她腳邊，一副打死也不起來的樣子。</p>
蘇魚面無表情道：“你既然想賴在這裏，那你就賴吧。”</p>
說罷，擡步便走。</p>
白砂手裏的藥箱還沒派上用場，她連忙追上去道：“主子，讓我先爲你包紮傷口吧，你肩膀和手臂的傷可不是小傷啊。”</p>
“等我找一遍這玖瓏山，再包紮吧。”蘇魚道。</p>
白砂頓在原地，她低頭看了看藥箱，滿臉沉重地嘆息。</p>
一道黑影從她身邊竄過去，白砂下意識擡頭，只見狄亦步亦趨地跟在蘇魚後面，它像是知道蘇魚不捨得真正傷害它，想打定主意要一直耍賴了。</p>
“真是古靈精怪，還極通人性，不過提點一句，居然聽懂學會了。”白砂喃喃，她將重要的傷藥與紗布帶在身上，也去跟着蘇魚搜山。</p>
“這後山崖底瘴煙重重，這瘴煙是有毒的，進去不到一刻鐘，人就會上吐下瀉，待久一點，就會頭暈猝死，進去不得。末將問過玖瓏山的百姓，他們說百年來從未有人能成功進過此處。”孫校尉稟報道。</p>
“繞過後山崖底，搜。”蘇魚盯着被瘴氣包圍的雜亂叢林，道。</p>
搜山只是她固執的執拗，蘇魚比誰都聰明，也比誰都清楚，烏邇的作爲是真是假。</p>
但她就想糊塗這麼一次，爲那個一直喊她娘</p>
“王妃娘娘，山上有很多空的礦洞，被挖得極深，屬下已派人進入那些礦洞搜查了。”雲校尉前來稟報道。</p>
“什麼礦洞？”</p>
雲校尉搖頭，“暫且不知，裏面除了石頭，其他一點東西也沒有，都被挖得丁點不剩。”</p>
蘇魚點點頭，示意她知道了。</p>
一搜，就搜到了第二天的天明。</p>
蘇魚眼底泛青，終於肯停下來讓白砂包紮了。</p>
“主子，這山搜了一大半，您都好幾天沒有睡覺了，還帶着傷，捱下去怎麼受得了。”白砂哽咽道。</p>
“白砂求您了，您就睡一覺吧。”</p>
“一刻尋不到，一刻不死心，我怎麼睡得着？”</p>
翻天覆地的疲倦將蘇魚籠罩，生生勾起她拼命想隱藏的悲愴。</p>
“她死無葬身之地啊……”蘇魚淚目道。</p>
“王妃！”遠處，雲校尉快步跑近。</p>
他來不及行禮，“有士兵發現了堆屍場，那裏堆滿了前幾天跟隨趙郎將戰死玖瓏山的士兵屍體。他們面目全非，但身上都穿着我們安國的軍甲，確係我們的人無疑。”</p>
蘇魚眸中升起微亮的光，“在哪裏？快帶我過去。”</p>
怪石嶙峋中，堆滿了一具具屍首，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堆又一堆，散發着沖天的腐臭。</p>
蘇魚彷彿聞不到，她沒有任何反應，衝進屍堆裏翻找，目光不斷地搜尋，看似已瘋魔。</p>
“主子，我來幫你！”白砂剛靠近，就控制不住地反胃欲嘔，她看了一眼蘇魚的身影，撕下一片袖子，堵住自己的鼻子，衝進屍堆裏幫忙尋找。</p>
“我也來！”雲校尉扔下大刀，王妃千金玉貴，都能衝進去翻找，他一個七尺男兒當然不能服輸！</p>
少數能忍受得了這種腐臭氣味的士兵也加進尋找蒐羅的隊伍，其他人在不遠處原地待命。</p>
狄趴在雜草叢裏，它動了動鼻子，又打了個噴嚏，一甩狼尾，站起來衝進屍堆裏。</p>
一行人開始翻找。</p>
找了沒一會兒，狄高亢的吼叫響起——</p>
“嗷嗚！嗷嗚！！”</p>
蘇魚陡然擡眼望去，目光卻再也挪不開，她死死盯着狄從屍體堆中咬出來的長槍一角。</p>
紅纓已經髒成黑灰色的了，看似跟別的紅纓槍也沒什麼兩樣，但蘇魚卻一眼認出來。</p>
那就是趙一曼的紅纓槍！</p>
她拔腿跑過去，將那把紅纓槍扒出來，卻見黑褐的槍身上，掛着一隻斷手。</p>
那隻斷手死死抓着紅纓槍，彷彿跟紅纓槍融爲一體。</p>
蘇魚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攬住紅纓槍，痛哭失聲。</p>
白砂發現後，她連忙跑過來，看見斷手，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這……這難道是……趙姑娘她……”</p>
白砂連自己要說什麼都不知道了，她木木地望着那隻手，望着第二次在人前失態痛哭的主子。</p>
雲校尉亦是愕然失語，光看那隻手，就幾乎明瞭，那些人所說的話都是真的，趙郎將遭遇到的那些折磨……</p>
亦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