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嫵識趣的離開了,夏沐跟着卷卷走進一間茶餐廳,相對而坐。
夏沐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點了兩杯歐蕾,擡頭神色麻木地問卷卷:“想喫什麼口味的甜點”
卷卷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頓了頓,自嘲似的回答:“不用了,在聽到解釋前,我恐怕什麼都咽不下去。”
夏沐眉心一皺,把菜單還給服務生:“就先兩杯歐蕾吧。”
服務生頷首離開,夏沐深吸一口氣,看像卷卷,欲言又止。
卷卷低頭看了眼腕錶,強顏歡笑:“江嫵估計還沒出車庫,你要是語速快一點解釋完,我還趕得及追上去揍她。”
“沒什麼好解釋的。”夏沐擡頭看卷卷,嗓音低啞的說:“我已經受夠了。”
卷卷先是一愣,而後挑了下眉,示意她繼續說。
夏沐吞嚥一口,把準備好的理由說了出來:“米爾娜教授已經發現了,反正我也瞞不下去了,所以也不想繼續坐牢一樣,被困在你的私宅裏。”
卷卷一歪腦袋,疑惑道:“她發現什麼了”
夏沐揚起下巴:“發現我是裝病的。
前陣子,我媽不讓我出門,我悶得難受,就偷溜出去散了幾天心,可沒想到你會把事情鬧得那麼大,竟然封鎖全城。
我擔心你們責怪我任性,就爬進博物館,裝作精神失常,總算糊弄了過去。
可我沒想到,你居然請了米爾娜來給我治病。
她一直找不到病因,昨晚卻察覺了我的破綻,我求她不要告訴你們,可她不答應,隨時都會跟你坦白。
既然這樣,我就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了。”
卷卷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像一尊雕塑。
裝的
八小時全城封鎖,父王的震怒,權限的封禁,鋪天蓋地的起訴與謾罵,兩個多月的搜查行動功虧一簣
所有的一切,一股腦涌進卷卷的腦海。
沉默的空氣漸漸被怒火侵染。
夏沐沒法忍受這樣的安靜,接着絮叨:“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生氣,本來不想告訴你的。”
卷卷沉默半晌,終於消化了突如其來的刺激,擡眼問她:“這件事,似乎跟你溜出門找學姐看電影的關係不大。”
夏沐低下頭:“之前,我一直期待你會幫我找到爸爸,可你的權限被收回了,我覺得,我也沒必要繼續指望你了。”
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卷卷忽然慘笑一聲,第一次露出譏諷地神色:“所以,你現在打算換個人指望”
夏沐沒說話。
卷卷忽然站起身,動作還算得上優雅,椅子也沒跟地板摩擦出響聲,只是神色疏離地對她打招呼:“失陪一下。”
周圍幾桌的客人發出一陣陣興奮地議論聲。
夏沐看着卷卷強忍着怒火轉身走去洗手間的背影。
就跟網上說的一樣,殿下真是個人形荷爾蒙,發火的樣子都這麼迷人。
夏沐覺得自己大概是沒救了,這輩子沒法移情別戀。
但卷卷一定可以的,沒了她這個麻煩,以後就能做回無憂無慮的熊幼崽,用不着被迫變得成熟,變得有擔當。
段紫潼推開洗手間的門,立即卸下冷靜的僞裝,箭步衝到水池邊,瘋狂的接水拍向面容。
夏沐石雕一樣坐在餐桌旁,安靜地等待。
一切都完了。
她知道的。
所以不再緊張了,像是已經躺進了棺材。
周圍再次傳來一陣陣議論和手機拍照聲時,夏沐就知道,卷卷回來了。
她被打溼的捲髮變成了深棕色,像是失去生命力的海藻,全部擼向後腦,露出整張輪廓分明的小臉。
神色間沒了剛剛壓抑着的痛苦和憤怒,變得平和,卷卷淡定自若地拆開桌上的溼巾,擦乾淨臉上的水跡,問夏沐:“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想搬回家住。”
卷卷垂眸點頭:“還有呢”
“我希望你別再派人盯着我和我家人。”
“還有呢”
夏沐深吸一口氣,說出來時,聲音還是在打顫:“我希望咱們倆,能彼此冷靜一下暫時”
卷卷忽然輕笑一聲,擡頭眯眼看着她,眼瞳裏卻是近乎絕望的自嘲:“別暫時了,你可以直接說,夏沐,直接說出來,我答應過你,不會主動放手,只能勞煩你開口了。”
夏沐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思緒飄回那一天,廢棄的辦公樓裏,卷卷專注地看着她雙眼
就算是再想起來,那時的幸福感還是能將她徹底淹沒。
如果時間就在那一刻停止,該多好
夏沐眼眶發熱,卷卷絕望的神色,在她的淚水裏漸漸模糊。
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夏沐終於低啞地開口:“我們分手吧。”
“好。”
一起走出餐廳,下午的陽光有些刺眼。
卷卷大概是最後一次說出這句話,“我送你回去”
夏沐神色麻木地搖頭:“我自己回去,你先去忙吧。”
卷卷沒有堅持,抿嘴認真的點頭:“先走了。”
“再見。”夏沐顫聲回答,然後站在餐廳門口,看着卷卷轉身離開。
她甚至捨不得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又看見幻覺,或是卷卷終究不想讓她目送自己離開,所以才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夏沐。
夏沐用力咬住下脣,不讓自己哭出來。
卷卷擡手捂住眼睛,然後鬆開,笑着對她做口型:“跟我學。”
夏沐也笑了,在眼淚溢出眼眶之前,擡手捂住臉。
她知道,再次打開後,卷卷會消失不見。
可這次和上次不同,卷卷再也不會出現了。
所以,她捨不得打開手,最後捂着臉緩緩蹲下,把臉埋進膝蓋裏。
兩個月後。
半夜兩點一刻,夏沐在臥房的牀上清點裝備。
一把私槍,七粒迷你衛星定位模塊,入耳式微型通訊器,激光切割刀
這些雜七雜八的破爛,幾乎花光了她所有的片酬。
不僅是貨品價格貴,非法購物的中介費也十分昂貴。
寂靜的夜裏,手機忽然響起來,又是米爾娜的電話。
夏沐接通手機,無奈地應聲:“嗯。”
米爾娜在那頭慌張失措:“你想清楚了嗎真的要一個人動手我實在沒有把握”
夏沐雲淡風輕的回答:“教授,您就別操心了,一切不都跟我猜想的一樣嗎我這兩個月都沒發過病,讓卷卷脫身,不止是保證她的安全,也能讓那些人對我放鬆警惕。”
米爾娜還是很不安:“你可以私下跟卷卷說明白,假裝切斷聯繫,然後裏應外合,這樣不是更安全嗎”
夏沐苦笑:“你覺得,卷卷會讓我冒這個風險嗎這個計劃成功與否,並不是靠外界力量大不大,只能靠我自己,你知道的。”
米爾娜急道:“可這樣的計劃真是太危險了,你該有點耐心,讓卷卷試着繼續”
“我已經耐心等了十年了。”夏沐打斷她的話
“等警察破案,等爸媽自證清白,等卷卷查出真相。”
“結果,查案的警察一個接一個的換,爸爸被人綁架了,卷卷失去王儲之位,還被那羣人當成靶子攻擊”
“該結束了,教授,一切都該結束了,我不能永遠指望其他人。
其實我很小就知道,拯救自己的,往往只能是自己。”
“是卷卷太寵我,讓我忘了以前栽過的跟頭,讓我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保護,看着她獨自面對風霜雪劍。”
“所以,到此爲止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得自己去解決。”
“您說過,雙重催眠有七成把握能成功,這就足夠了。如果我成功了,就能結束一切苦難,開開心心地跟卷卷解釋清一切。”
“如果。”
“我是說如果,我回不來了,卷卷哪天問起我,您就說我移居國外了,沒留下聯繫方式。”
電話那頭,米爾娜沒出聲,許久,才顫聲回答:“我明白了,夏沐,希望能與你再次相見。”
夏沐認真的回答:“我相信一定會的。”
掛斷前,米爾娜忽然急着開口:“還有,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夏沐,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好姑娘。”
夏沐咧嘴一笑,厚顏無恥地開玩笑:“我也這麼覺得。”
掛掉電話,夏沐將裝備一件一件藏上身,穿上外套。
最後的最後,她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裏拿出一隻小盒子,將裏面吊着龍鱗的掛墜拿出來,戴上脖子。
那張紙條還壓在盒子底下,夏沐小心翼翼地打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依舊清晰。
十年前,卷卷爲了保護她,有“必須起飛的理由”。
十年後,她爲了保護卷卷,有“必須勇敢的理由”。
將盒子放回抽屜,夏沐轉身打開窗子,動作敏捷的翻身而出,沒入無邊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