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祥始料未及,方纔還在想好友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說服這個古板的老頭子,誰知這接下來的這句話卻讓他半天反應不過來。
郎傾玦亦是一臉愕然,雖表現得不明顯,但那張俊臉上已然比方纔還要慘白的顏色顯示了他的震驚。
郎弘璃把在座幾人的收在眼底,包括顧深及顧夫人臉上的訝異。
“不若還能怎樣”他無奈地嘆氣說,“顧老跟顧夫人年紀都大了,自然希望兒子在身前盡孝,小顧大人博學多才,豈會連孝悌廉恥四字都不知,兄長亦是,想我堂堂皇室中人,豈能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這件事,便就此作罷吧。”
對不起了兄長,爲了你跟顧混蛋,原諒我吧
“你你你說什麼”
顧天祥反應過來後徹底怒了,“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雙目赤紅,上前就要對皇帝動手。
好在顧夫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祥兒祥兒你這是做什麼快停手”
屋裏的人也被顧天祥這動作給嚇到了,屋外的下人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顧天祥紅着雙眼氣得渾身都在抖,他瞪着皇帝,吼道:“爲什麼爲什麼連你也要這麼對我爲什麼”
郎弘璃嘴角的弧度徹底收了起來,他冷着臉看着顧天祥,“小顧大人這是做什麼朕不過實話實說罷了,何以如此動氣”
皇帝生氣,鮮少大吼大叫,跟他那太上皇老子一樣,或皮笑肉不笑,或冷笑,或明嘲暗諷,凡是他露出這種狀態的就是真的動氣了。
顧深深知他的性子,見狀心中不由得一緊,起身就朝顧天祥臉上甩去一巴掌。
“啪”
清脆的聲音讓整個屋子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顧天祥被打偏了頭,郎傾玦已然將自己的指甲陷進了肉裏,死咬着下脣強迫自己絕不能衝動。
“孽障你瘋了不成”顧深怒吼道。
顧天祥當下也在氣頭上,哪裏還會任打任罵,他一口吐掉口中的血紅,對顧深怒目而視。
“我沒瘋我哪做錯了就因爲我喜歡他就因爲他不是女人,你們就這麼對我們,我們有什麼錯什麼叫傷風敗俗什麼叫廉恥從小到大,你說什麼我沒聽過我不想進朝堂,是你讓我進的我不想做伴讀,也是你讓我做的我會喜歡上他,也是你一手釀成的現在來跟我說這些,你不覺得晚了嗎”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除了幼時不知事時掉過眼淚,顧天祥從來就沒哭過。
被喜歡的人三番四次拒絕他也沒有過絲毫的挫敗,他越挫越勇,得不到的東西想盡辦法都要得到,追不到的人就算把命豁出去也要追到。
可現在,這個人哭了。
“你說啊爲什麼就是我們的錯”
他掙扎着,卻終究沒有傷到顧夫人,“喜歡一個人有錯嗎他不是女人,有錯嗎我哪會知道就這麼愛上了,我哪知道會非他不可”
十歲相識,十八歲相知,自後七年的追逐換來三年的相愛。
七年,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時間才把人追到手,卻是不得見天日,卻是連在外牽一下手都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他哪裏奢求得多了,哪裏奢望了。
他只是不想委屈了他,不想跟做賊一樣不能公開地對他好。
“祥兒”
寶貝在心上的疙瘩在自己面前哭了,顧夫人一直憋在眼眶中的淚水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郎傾玦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最後閉眼。
再睜開,眼中已然一片清明,他上前,朝因自家兒子此舉而怔住的顧深拱手,道:“老師勿氣,學生想好了。”
他的開口讓屋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顧天祥更是猛地擡頭看了過去,“小玦”
郎傾玦聽到聲音側目看他,卻只一眼便收了回來,隨即他對顧深說:“既然皇上與老師都反對,學生便不再強求,便如皇上所言”
側了身子,他對上那雙紅彤彤的眼。
“即日起,你我恩斷義絕,相見亦爲陌路。”
說罷,肩側髮絲被他擡手斷裂,柔軟的發隨着他的動作從身前落下,緩緩落到地面。
顧天祥的心,在這一瞬間如墜冰窖,換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狠狠抽去。
“你說什麼”
定是他聽錯了,小玦怎會如此對他,他們他們分明許下誓言,分明就是就是相互喜愛的啊
“讓老師費心了,”郎傾玦對被他震驚到的顧深作揖,又對皇帝拱了拱手,“也讓皇上費心了,深夜驚擾,但請皇上降罪。”
郎弘璃在心底沉沉地嘆了一聲氣,遂站起身來,道:“小顧大人以下犯上出言不遜,理當降罪,但看在顧老的面上,朕便饒了他這回,下次再犯,決不輕饒。”
說完,視線往郎傾玦身上一轉,“恭南王,記住你今日說的話。”
語畢,他寒着一張臉將雙手負後,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郎傾玦側身對顧深及顧夫人點了點頭,繼而連看都沒看顧天祥一眼便跟着郎弘璃走了出去。
月光微涼,那抹靛藍色漸漸與夜色融爲一體,直到最後全然消失。
“郎傾玦”
一把推開顧夫人,顧天祥追到了院子裏,一個踉蹌跪坐在地上。
“你給我回來你回來”
這一回,他怎麼沒有力氣再追上去了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麼對他
安靜的夜,近似野獸般的怒吼,震得顧府上下人心慼慼,向來都是以笑示人的二少爺跪坐在院子裏哭得猶如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
顧夫人捂嘴淚如雨下,在丫鬟的攙扶下到了院子裏蹲下一把抱住兒子,“祥兒,我的祥兒”
顧天祥任由母親抱着,二十八歲的他在母親懷裏哭得聲嘶力竭。
他說:“娘爲什麼,爲什麼我那麼愛他,我明明那麼愛他啊”
顧夫人閉眼,抱着他的手加大的力道,卻是不知要如何去迴應兒子的無助。
顧深站在門口,看着院子的母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神色蒼然的如同一夜老了十歲。
太學院院首與恭南王的事很快就在京城中傳遍了,幾乎走到哪裏都能聽到人們的議論。
“誒,你們聽說了麼太學士家的公子跟恭南王好像是那種關係。”
“怎麼可能沒聽說啊,都傳開了好麼”
“嘶,你們說他們怎麼就看對眼了呢平時一點怎麼沒看出來啊”
“因爲你眼瞎啊,那小顧大人就差沒往王爺身上貼了,這都多少年了,兩人之間一直朦朦朧朧的,以前就有人猜測兩人的關係了好不。”
“就是,雖說咱大興不興男人之間咳咳但這不是早就有個十九王爺王妃麼,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嘖嘖,看來大夥兒都是明眼人啊,不過好像是王爺把人給甩了,我聽說小顧大人已經好幾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喫不喝,連朝都沒去上,也沒去太學院。”
“這種事,換了誰不傷心啊,當初我丈母孃不同意我跟家裏那口子時,她也說要分開,我他孃的就差沒去尋死了。”
“哈哈,瞧你那點出息,還尋死,好歹是個男人,能不能別這麼慫瞧瞧咱小顧大人,那可是追了七年才把人給弄到手的,現在就這麼一下,嘖,人沒了”
“嘖,你們不覺得兩個男人很噁心麼他們怎麼就”
“這你就不懂了,感情這東西它說不準知道麼男人女人有什麼關係,感情到位了不就是了,你看看人家十九王爺王妃,這都幾十年了,不照樣好好的麼,連有的男人女人都做不到像他們那樣感情和睦的。”
“說的也是,這有些人啊,就是不適合女人,唉,可惜了這小倆口了”
“”
景龍宮,竹青將在外得到的消息告訴了明珠,明珠聽完後不由得嘆氣,竹青也是一臉愁,她道:“娘娘,您說難不成王爺跟小顧大人就這樣了”
因爲有個十九王爺王妃在前,百姓們對於此事也好像見怪不怪了,就感覺要再出來幾對這樣的,他們也覺得不足爲奇。
明珠笑而不語,片刻後才放下書道:“你覺着,皇上會忍心讓兄長傷神傷心”
那個人,精着呢。
竹青從她臉上看出端倪,繼而猛地恍然大悟,瞪大了眼道:“娘娘,您的意思是”
明珠只笑了笑,說:“我也不知他具體怎麼想,但我想事情絕對不會就這麼結束,你我且看着吧。”
不過,至於兄長是怎麼想的,她還真不清楚。
怕就怕那個人當真如他說的那樣與凜兒的先生此生陌路。
“哥,你都幾天沒喫東西了,這樣下去不行的。”
恭南王府,郎傾凌把放在牀頭的碗端起來湊到郎傾玦面前,說着不知道勸說了幾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