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奸臣傳 >第二十章 故人
    屋內火盆子發出嘶嘶的聲音,此時正是初春,天氣還有些冷,小丫頭過來往火盆子里加了回銀碳,見碳燒紅了,才悄悄站在一旁。

    馮氏看着坐在椅子上握着茶杯取暖的阿續,一時想起了許多往事來。

    那時她還在閨中,隨着母親去鄭家做客。母親本意是要把她許給鄭家長子,卻碰巧遇到了回孃家做客的鄭家表姑奶奶,那位表姑奶奶,就是她現在的婆婆,蕭家老夫人鄭氏。後來老夫人不再主事,鄭家也逐漸敗落,兩家來往的越來越少了。也是前幾年才聽聞那家人出了事。

    所謂造化弄人,當初與馮氏差點訂婚的鄭家大少爺,竟然是眼前這位阿續姑娘的父親。

    馮氏還記得自己躲在屏風後邊瞧那俊朗的少年郎,芳心暗許,滿心歡喜。可轉眼間,她另嫁他人,再無音信。不料後來,他家竟然敗落至此。

    阿續飲過茶後,臉色才稍微有了些紅潤,她一向畏寒,今日又衣着單薄上街吹了冷風,好一頓折騰,當下有些病懨懨的。

    “造化弄人,不想你與我們家還有些親戚情分,哎。”馮氏感嘆一聲:“等下我去回了老夫人,你且在家裏住下,不必憂心。”

    阿續臉色平靜,幾乎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只點點頭道:“如此,多謝太太了。”

    馮氏扭過頭,盯着窗外陰沉沉的天際,此時雖是下午十分,但看着天色出奇的暗,猶如一塊巨石,幾乎要壓下來,馮氏此刻心裏便是有些難受。

    待阿續出門時,馮氏瞧見她單薄的身形,吩咐侍女道:“去拿我的披風來,給阿續姑娘披着。”

    “出來的匆忙,什麼東西也沒帶,叫太太笑話了。”阿續委婉道。

    “那些地方的東西,不帶也好,撇的一清二楚纔好,咱府上什麼也不缺,放心好了。”馮氏語氣柔和,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侍女過來給她繫好披風,阿續又跪下,恭敬磕了幾個頭,馮氏來不及扶她,阿續已經拜完,行禮退出去了。

    阿續走出房門時,見蕭明庭還在廊下站着等她。他生的高大挺直,利落結實,看着就讓人心生歡喜,見她出來,眼神裏都是關切和滿滿的欣喜:“阿續,阿續”

    她站在臺階上衝他笑道:“沒事,太太如將軍說的一樣,同情達理,再寬和善良不過了。”

    蕭明庭見她身上披着母親常用的披風,當下心裏明瞭,母親並沒有爲難她蕭明庭衝着屋內高聲笑道:“多謝母親”

    說罷,他才活動活動了身子,用手呵氣取暖道:“纔開春,還是很冷的”他幾乎沒有遲疑,伸手替阿續拉緊披風,語氣溫和:“走吧,我帶你回房休息”

    夜裏,阿續就病了,高燒不退,連意識都有些不清。一時間噩夢連連,彷彿又回到了那年被抄家的時候,院子裏一片狼藉,下人們逃的逃哭的哭,凶神惡煞的衛兵進來一陣猛砸,父親和哥哥帶着手銬腳鏈跪在院子裏,母親站在廊下放聲痛哭,姐姐將她護在身後。

    半迷糊半清醒間,彷彿有雙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額頭,有些許的粗糙,像是一位寬厚的長者,在耳邊嘆息:“可憐的孩子啊。”

    後來她才知道,那時老夫人鄭氏來看她了。

    這病來的氣勢洶洶,纔來蕭府,阿續就在房裏養了半個月的病,倒是避開了那些閒言碎語。綠蘿天天唸佛,只求着姑娘能快些好起來。

    開了春,蕭明庭也開始忙碌起來。前些天招了一批新兵,最近他天天往綠林軍跑,每日盯着教頭們訓練新兵練習格鬥、馬術、舉重。遇上幾個不成器的,還要親自去示範給人看,整日忙的不見蹤影。

    他的幾個兄弟,也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做,蕭明軻忙着朝堂上的事情,蕭明喆準備參加殿試,蕭明庭習武從軍,整日刀槍劍戟不離身,下面幾個兄弟,讀書的讀書,練武的練武,還真是應了母親當年的一句話:“蕭家,都是好兒郎。”他們重情重義,但又不羈絆於兒女情長。

    阿續的日子,一時清閒下來。此時正是一年裏最好的光景,百花初放,柳樹抽芽,一夜風雨後,滿院子亂紅如雨,香氣撲鼻。似乎是和柳樹有緣,阿續住的小院子,也有那麼一顆柳樹。

    “柳,就是留呢就知道蕭家要留着我們姑娘,這小半個月,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快樂的時光了。”綠蘿邊掃院子邊道。她穿着蕭家下人統一的湖藍色衣裳,十分知足。

    阿續調侃她:“你那些釵環手鐲子耳墜子,可都在那房裏沒拿呢”

    “姑娘還好意思說走的那麼匆忙,虧着我眼尖,要不然連你們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綠蘿一歪頭,又開始“埋怨”阿續。

    阿續輕輕笑了起來:“今下午實在是暖和,我看那水也曬了半日了,拿來我們洗頭吧”

    “姑娘身子纔好些,要不等我吩咐廚房燒些熱水再來洗吧”綠蘿試了試水溫,盆裏的水只是剛剛溫熱。

    “不必麻煩人家了。”阿續道。

    “那我去要幾個雞蛋來”綠蘿說着便要走,被阿續拽住勸道:“我的小祖宗,你當這裏是哪裏咱們非親非故的,已經叨擾人家許久了”

    “那,要些淘米水總行吧”

    “就用皂莢吧”阿續已經拆了髮簪,拿了梳子梳頭。綠蘿嘟囔着回屋裏拿皂莢:“從前都是用上好的豬苓洗,如今倒好了,連淘米水也沒有了”

    阿續聽她細碎的唸叨,閉着眼睛梳頭髮,懶懶的躺在藤椅上。春日的陽光和煦落在她身上,整個人都曬得暖洋洋的,偶爾有飄落的花瓣落下來,輕輕砸在她肩頭髮梢。

    蕭明庭來的時候,她正歪着頭叫綠蘿幫她衝頭髮,清澈的水順着烏黑的發流了下來,耳邊幾縷碎髮溼答答的粘在鬢邊,許是因爲綠蘿弄癢了她,阿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一瞬間,似乎兵營裏的千軍萬馬,這世間的戰火狼煙,這金陵的種種骯髒都不復存在,有的只有這麼一個乾乾淨淨坐在春日的院子裏洗頭的女孩,也只有站在門口呆呆地看着她傾慕她的男子。

    蕭明庭心裏一暖,胸腔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就像是這春日無數綻放的花朵一樣,啪的一聲,迸發出來。

    他想娶她。

    他正出神時,聽見有人噗嗤一聲笑了。

    回頭看去,蕭家六郎蕭明盛,正趴在牆邊偷笑,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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