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六百九十章 人情
    第二日清晨,下定決心的林烴只給京中父兄去了封信,不管不顧自己能不能趕得上會試,在四名錢家護衛的陪同下趕往建寧府。

    爲節省時間,林烴選擇橫穿金華府,越處州府直入建寧,正月十二日午後抵達建寧府府治所在甌寧縣。

    “貞耀尚未赴京?”李默聽下人稟報,詫異的看見林烴風塵僕僕的大步而來。

    林烴世家子弟,向來文質彬彬,縣人贊其溫潤如玉,如今卻髮髻凌亂,行走間乾脆利索,哪裏像是書香門第子弟。

    李默皺眉看了眼林烴身後的四名大漢,突然臉色一變,拂袖回屋。

    去年入閩後一直跟着戚繼美的洪厚嘿嘿笑了笑,就在距離這兒不遠的府衙,他和張三、周澤、梁生見過李默,當時張三冷言冷語,梁生那個大嘴巴還嘀咕了好幾句,懟的李默臉色直髮青。

    林烴向洪厚遞去個歉意的眼神,跟着李默入屋。

    洪厚倒是不在乎,他是華亭人,不是最早跟着錢淵的那一批,但也是第二批入隊,而且還是錢家佃戶子弟出身,當年跟着錢淵入京,又跟着錢淵南下,很清楚屋內那老頭看自家少爺多不順眼。

    一盞茶後,說的口乾舌燥的林烴端起茶壺,連續倒了三杯茶,皆一飲而盡,一邊倒第四杯茶一邊說:“紅薯、洋芋之事絕不假,上至府衙、縣衙,下至商鋪、農戶,其實寧紹臺三府早就鋪開了,再說了,龍泉公這等人物,何必做這等一戳就破的假?”

    “龍泉公?”李默冷冷哼了聲,“年不過三十而已!”

    來之前錢淵的評價在林烴腦袋中回想……真是個擰巴的老頭啊!

    “吳惟錫乃他錢展才至交,甚至就是他將吳惟錫推上高位,按察使汪道昆與吳惟錫是同年好友,閩地諸事,有他們就夠了!”李默第一時間就聽懂了,也第一時間推辭。

    “此非私,而爲公。”林烴苦口婆心勸道:“龍泉公命晚輩傳話,此舉非爲李公。”

    李默微微眯眼,片刻後大笑道:“這幾年也算看清了,不論其他,錢展才的確未攀附華亭。”

    頓了頓,李默自言自語道:“爲何要娶華亭孫女爲妻……對了,貞耀可曾見過華亭那孫女?”

    林烴眨眨眼,“見過一次,夫妻情深,而且徐夫人乃杏林聖手,寧紹臺三地,得其活命者數以百計。”

    李默點點頭,“想不通,想不通……”

    “什麼?”

    “這點想不通,但眼下諸事是想得通的。”李默指指林烴,“錢展才何許人,雖爲倖臣,但心機深沉,手段了得,人如其名,其深似淵,貞耀你雖是少年才子,但尚無資格與他對壘。”

    看林烴聽得懵懵懂懂的模樣,李默解釋道:“錢展才得陛下寵信,徐文長隨伺帝側,又有裕王殿下、高新鄭爲後盾,分宜、華亭均不會隨意招惹。”

    “他都能輸萬石糧米入閩,紅薯、洋芋試種算什麼大事?”

    “何人會爲此去招惹他錢展才,那可是個馬蜂窩!”

    “戶部方仲敏支撐這些年,太倉庫早已燈盡油枯,鎮海輸稅銀入京,解朝中用度之窘,戶部對其感激涕零。”

    李默瞥了眼一臉迷茫的林烴,“論在朝中分量,別說你兄長了,就是你父這個禮部侍郎也不及錢展才。”

    “這等事,他一封信北上去戶部,一封信南下至吳惟錫,足矣足矣,爲何要費盡心力,繞着彎子,請老夫出面呢?”

    林烴傻乎乎的擡起臉,一副傻鳥模樣,弄了半天錢淵那天是在糊弄自己?

    “錢展才這些年在東南好大名聲,觀行事手段,其人擅佈局,草蛇伏線,灰延千里。”李默冷笑道:“安福城破,歐陽病危,這等消息老夫都知曉了,他錢展才會不知道?”

    “安福城破,歐陽病危?”

    “嚴分宜之妻歐陽氏,孃家吉安府安福縣,其弟刑部尚書歐陽必進。”李默微微嘆了口氣,他和嚴嵩勢不兩立,但和歐陽必進早年是有交情的。

    林烴突然想起那日正要和錢淵長談,梁生突然引來的單臂中年人。

    “嚴分宜八十高齡,其妻歐陽氏病逝,嚴東樓必然扶棺歸鄉守孝,東樓小兒一去,嚴分宜獨木難支,嚴黨覆滅之日已然不遠。”

    李默饒有興致的笑道:“此時此刻,他錢展才卻如此急不可耐,試圖以紅薯、洋芋試種讓老夫起復,爲何?”

    林烴的腦子都成漿糊了,只能搖搖頭。

    “嚴嵩一去,華亭便能身登首輔,朝中有何人能抗?”李默傲然道:“筠泉困居禮部數年不得入閣,呂汝立入閣多年不敢發一言,充數之輩而已。”

    林烴這下子更糊塗了,緊鎖眉頭試探問:“華亭身登首輔……時言公與華亭不合?”

    “哈哈哈哈……”李默的笑聲中夾雜着絲絲寒意,“若不是華亭、分宜聯手,當年老夫何至於下獄論罪?”

    林烴聽的一陣牙疼,您老不是被嚴嵩陷害的嗎?

    李默指指外間垂手肅立的錢家護衛,“錢展才爲華亭孫婿,但錢、徐兩家實則分道揚鑣……原本老夫聽聞也只是半信半疑,但今日,既然貞耀從鎮海而來,此言當不虛。”

    林烴終於大致聽懂了,歐陽氏即將病逝,失去最重要助手嚴東樓的嚴嵩即將敗北,而徐階的孫女婿錢淵卻和徐階頗有間隙,試圖請出李默和徐階打擂臺。

    好亂啊,林烴揉着眉心有些苦惱,自己被捲進這件事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好了,貞耀回去吧。”李默淡然道:“這份人情……李某承不起,紅薯、洋芋諸事可託付吳惟錫、汪道昆等人。”

    林烴艱難開口道:“龍泉公曾言,錯過此番,時言公未必還有機會……”

    “其叔錢剛聲亦不過晚輩。”李默嗤之以鼻。“難道要老夫俯首他一黃口小兒?”

    “此事於時言公實是公私兩便,龍泉公亦言明,爲公不爲私。”林烴蹙眉道:“若不爲公,錢龍泉何以於鎮海設施招商卻兩袖清風,若不爲公,錢龍泉何以遣護衛先入閩,後入贛,助戚參將數度大敗賊軍?”

    這句話一出,李默也無言以對,他雖然剛直自傲,但眼力不差,幾個月前戚繼美解甌寧之圍,率先衝陣破敵的勇士就是錢家護衛,用鳥銃一句摧敵的頭領也是錢家護衛。

    李默沉默良久,才輕聲道:“嘉靖三十五年,分宜、華亭合謀,老夫一戰敗北,只道性命不保……不論分宜,其子嚴東樓心狠手辣,華亭亦不會留老夫一命,有太多先例。”

    “不料只半月,卻只是罷官歸鄉……本以爲是陸文孚,當日送行者唯其一人。”

    “但文孚卻言,此事多賴錢展才之力。”

    林烴大驚失色,李默卻微垂眼簾,早在數年之前就欠了這麼大一份人情,如今還要再欠一份人情而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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