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七百三十三章 身死(下)
    嚴世蕃這等聰明的人物立即想通了全盤,如若自己回鄉途中突遭不測,最可能下手的誰?

    雖然嚴世蕃的仇人數不勝數,但只怕很多人甚至嘉靖帝都會懷到疑最近衝着嚴黨窮追猛打的徐階,而徐階很可能是錢淵回京最大的對頭。

    如何制衡徐階,這個念頭在很多人腦海中盤桓,沒想到最終的答案由遠在萬里之外的錢淵揭曉。

    只要這件事找不到幕後真兇,那麼,黑鍋即使不會死死扣在徐階腦袋上,也會有無數人在心裏判定這是徐華亭所指使。

    嚴世蕃在心裏快速計算,悲哀的發現,這個計劃的可能性非常非常高,如若不是怕徐階下手太狠,父親何至於將自己趕出京城,就算嘉靖帝只怕也會信上大半。

    “壯士聽嚴某說。”嚴世蕃眼角瞥了眼火堆對面的大漢,用王義才能聽到的銀兩輕聲道:“分宜老宅尚有白銀數十萬兩……”

    不得不說,嚴世蕃真是個人物,如此境地還能設法求生,甚至用輕微的細節動作、眼神去示意……殺了對面那人,數十萬兩白銀都是你一人的。

    王義面無表情的看着嚴世蕃,心想真虧少爺讓自己來一了心願,換成其他人……數十萬兩白銀,這是個巨大的誘惑。

    “東樓公客氣了。”王義輕笑道:“不敢污錢家護衛之名。”

    “你以爲錢展才何等人?”嚴世蕃低低道:“他……”

    “王某知道少爺何等人。”王義平靜的說:“但倭寇來襲,少爺一步都沒退過。”

    嚴世蕃嗤笑道:“那汪直……”

    話說到一半,嚴世蕃住了嘴,火堆對面的大漢突然起身,繞過火堆,將手中的兩根木條遞給了王義。

    “都對。”

    “你這幾年跟着錢家少爺學了不少字。”大漢笑了笑,轉身將木條插在火堆旁邊的土丘前。

    嚴世蕃還想說些什麼,但眼角餘光藉着火光瞄了眼木條,猛地渾身一顫,脫口而出,“你們是曾銑餘部!”

    那木條上刻着,故兵部侍郎三邊總制曾公諱銑之靈位。

    而另一根木條上刻着,故參將李公諱珍之靈位。

    嚴黨最早搜捕曾銑部將李珍,試圖以其反咬誣陷,但最終李珍不屈,被毒死在獄中。

    “呵呵呵,呵呵呵。”嚴世蕃渾身發冷,氣極反笑。

    嘉靖三十四年,錢展才初入京師,幾番結交,自以爲是狐朋狗友,甚至幾度聯手,沒想到人家早早就將曾銑舊部留在身邊。

    也就是說,早在很久很久之前,那個人就下定決心要自己的性命……嚴世蕃向來自負,此刻他挫敗的癱在地上,任人宰割。

    那個和自己一起搓麻,笑罵無忌的青年的面孔浮現在腦海中……嚴世蕃怎麼也想不到,那麼多次的見面,甚至默契於心,而對方早就將自己視爲死人。

    王義操起苗刀,轉頭道:“二哥先請。”

    大漢兩步走過去,揪起嚴世蕃踢倒在靈位前,一塊破布塞進嘴裏,扒下身上衣衫,手中匕首利索的刺入胸膛,由上而下劃下來,血涌成柱,噴得大漢滿頭滿臉。

    但他卻沒有閉上眼睛,反而瞪大眼睛細看,片刻後,一顆還在微微跳動的心臟被放在靈位前。

    王義笑了笑,舉起苗刀劈下,嚴世蕃的首級也被端端正正的放在靈位前。

    就在這個夜晚,爲無數人所罵,爲無數人所恨,爲無數人所懼,也爲無數人所忌憚的嚴世蕃,如此默默無聞的死在江西省建昌府南安縣境內的無名山谷中。

    久久的跪在兩個靈位前,兩人都沒有說話,此時此刻,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了。

    一直到明月高懸空中,皎潔的月光灑滿山谷,大漢才率先起身,拉起王義,笑道:“當年第一次上陣畏畏縮縮,如今卻有如此膽氣。”

    王義勉強一笑,“小弟遠不及二哥,少爺曾贊老爺識人,二哥之義當名傳後世。”

    這位說一口陝西話的大漢就是王環,虯髯鐵面,負膂力善騎射,得曾銑賞識召入帳下,後曾銑蒙冤下獄,將妻子託付王環。

    曾銑被棄市,妻子流放漢中,王環以小車載曾妻與其二子,一路風餐露宿,護送至漢中,至今十餘年,守衛不懈,此人大有俠氣。

    坐在靈位前,王環笑着說起當年舊事,又問起王義東南擊倭,兩人談笑直至天色隱隱泛白。

    火堆早已經熄滅,王環咳嗽兩聲,輕聲道:“老爺之仇已報,不知老爺之冤何時能雪?”

    “少爺曾經說過,近者兩三年,遠不過六七年。”王義笑道:“當年大公子、二公子才五六歲,如今不知何等模樣,可進學了?”

    “兩三年,六七年。”王環緩緩點頭,“兩位公子都聰穎孝順,只是礙於身份,只能由老夫人親自授以經義……老夫人曾提過,他日老爺雪冤,想回揚州請大儒教導。”

    “少爺的老師是南京國子監祭酒平泉公,隨園中更多有飽學之士……”

    “算了吧,老夫人說過,讀書只爲明理,不欲兩位公子出仕。”王環擺擺手,“待得老爺雪冤,回揚州一事,還要拜託你。”

    王義一愣,“二哥你……二哥,二哥!”

    王義的聲音從疑惑低微猛地響徹山谷,對面的王環坦然自諾的掏出匕首對準了自己的胸膛。

    “二哥,你聽我說。”王義聲音顫抖,“二哥,不要!”

    王環慘然一笑,“襲殺當朝內閣首輔唯一的兒子,工部侍郎兼尚寶司丞,小閣老嚴世蕃,你可知,這是何等罪名?!”

    “二哥,都好商量,都好商量,你先把匕首放下。”王義試探着上前兩步,卻見刀尖已隱隱可見血珠。

    “紙包不住火,此等密事……”王環苦笑道:“錢家公子收容老爺舊部,以錢糧解老夫人之窘,如今又甘冒奇險,襲殺嚴世蕃以全你我心願,如何能讓他提心吊膽。”

    “二哥,少爺說了。”王義臉上已不知不覺中一片潮溼,“讓二哥出海,出了海,再無人能尋到二哥。”

    “都四十有三,還要埋骨海外嗎?”王環輕笑一聲,“老夫人、兩位公子……”

    “二哥,你還記得老夫人和兩位公子?!”王義怒道:“你身死在此,老夫人誰來照顧?!”

    王環往後退了幾步,最後一次看了眼曾銑的靈位,輕笑道:“當年在獄中,老爺以家眷相托,十年了,十年了,現在輪到你了。”

    “待得老爺雪冤,再來此地,給二哥帶一罈好酒。”

    “二哥……”王義單膝跪地,淚珠滾滾而下。

    “哭什麼,娘們似的。”

    等王義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才發現,那柄匕首已經深深的插入王環的胸膛。

    已經淡下來的明月隱隱可見,但天色已然大亮,王義久久的單膝跪在那,一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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