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六十四章 一直一直一直
    雖然是簡簡單單的三菜一湯,但陸樹聲明顯喫的很滿意,下筷的頻率比昨晚高的多。

    趁着這個良機,錢淵問道:“老大人,您看……我是不是應該多讀幾本書?”

    夾了塊魚肉在湯汁裏蘸了蘸再送進嘴,陸樹聲慢悠悠的說:“用不着,已經夠了。”

    夠了?

    這是在開玩笑吧?

    錢淵眨眨眼,“晚輩曾與翰林院張叔大相交甚篤,聽其言,先讀諸子百家,後讀歷代古文,胸有其物才能下筆言之有物……”

    “沒必要。”

    錢淵有點急了,“至少唐宋八大家應該都看一遍吧。”

    “你還知道唐宋八大家?”陸樹聲笑吟吟道:“沒想到你還讀過唐荊川的《文編》。”

    錢淵聽的一頭霧水,後來他才知道所謂“唐宋八大家”這一稱呼就來自如今文壇上地位極高的唐順之,就是他在《文編》一書中正式樹立了這八大家的歷史地位。

    “老夫說了,沒必要。”陸樹聲傲然道:“老夫且問,你如若出仕,是想建功立業,還是想埋頭書牘。”

    錢淵弱弱答道:“還沒想過。”

    “埋頭書牘就要精研歷代古文,說的更確切一些就是要進翰林院。”陸樹聲鄙夷的瞥了眼錢淵,“你能入翰林?”

    “絕不可能,你沒這樣的天賦!”

    錢淵臉黑如鍋底,這老頭說話太毒了點。

    “不說你並無皓首窮經、探微求義的心思,就算有……最好現在就歇了。”

    “你心思機巧,有城府,有手段,出仕後建功立業不難,但想在文壇功成名就希望渺茫。”陸樹聲揮手讓僕役送上三杯茶,“其實你底子不錯,專研製藝,十年內有望登科,如若轉而精研古文,那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錢淵終於聽懂了,這是在說,你小子沒那金剛鑽別攬瓷器活,老老實實接受填鴨教育還有可能中進士,如果想以文才取勝那就是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了。

    得!對於錢淵,陸樹聲和張居正有着一致的評價,這是個在文學上沒什麼天賦的貨。

    錢淵深深吸了口氣,長長的吐出來,“老大人的意思是……以後我就一直一直一直這樣?”

    “不錯,每日三題,揣摩批語,閒暇時多讀近些年的範文,對了,你那筆字也得練練。”

    錢淵絕望問道:“幾日一休?”

    “除了節假外無休。”

    “如果後年出孝期後中不了舉?”

    “接着做題。”陸樹聲抿了口茶,“老夫明年三月出孝期,但已經決定暫不起復。”

    錢淵眼神渙散,這老頭是個虐待狂吧!

    一旁的陸樹德投來同情的目光,曾經飽受虐待的他知道錢淵將會怎樣的遭遇……

    錢淵僵在那好半響,突然轉頭盯着陸樹德,“老大人,與成明年出了孝期也該赴考了吧?”

    陸樹德神色一緊,但還沒等他反駁,陸樹聲悠悠道:“與成頗有天分,多讀些書有好處。”

    陸樹德登時噗嗤笑了,笑得前仰後合止不住。

    雖然這話說得隱晦,但誰都聽懂了……人家陸樹德有天賦,你錢淵沒天賦。

    看了眼萎靡不振的錢淵,陸樹聲咳嗽兩聲鼓勵道:“《左傳》雲,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與成可立言,淵哥兒你立功,皆大歡喜嘛。”

    狗屁立功,老子只想着中了進士去讀讀《永樂大典》,出仕是準備去打醬油的!

    錢淵憤恨不已的看着陸樹聲遠去,轉頭盯着陸樹德,“這日子沒法過了!”

    “逃出去?”陸樹德撇撇嘴,“你敢逃出去,信不信明兒你母親把你綁回來!”

    這倒是,一個多月前譚氏知道兒子被陸樹聲收入門下教習授業,連夜將錢淵書房裏的玩意兒一股腦全送過來,細細叮囑要專心研讀,不必爲家事分心。

    面色灰敗的錢淵擦擦嘴回了書房,陸家宅子不大,連個散步的花園都沒有。

    先將昨天那篇八股拿出來細細揣摩,錢淵嘴裏嘀咕不停,心裏倒是好受了點。

    陸樹聲這老頭脾氣不好,嘴巴又毒,但批語極爲細緻,從各個方面分析這篇八股的優劣之處,又在邊上做了範例,錢淵細細數了數,批語比八股本身的字數還要多。

    將批語看完,按着陸樹聲給出的提示範例重新做了一篇,錢淵才放下筆,在屋內來回踱步。

    八股這玩意就像是閉着眼睛在屋內行走縱躍,未必需要按照固定的軌跡,但絕不能觸碰屋內的桌椅板凳,所以很大程度上看的不是文才而是規矩。

    而陸樹聲給錢淵指出的這條路就是守規矩,自然有人能夠縱躍自如,但錢淵沒這天分,只能老老實實腳踏實地。

    其實錢淵算是運氣不錯,陸樹聲在歷史上名聲不響,但後來爲南京國子監祭酒,親擬學規管束嚴厲,門下弟子多有出衆者,後來的兵部尚書袁可立、禮部尚書董其昌都是他的學生。

    苦惱的揪了揪頭髮,錢淵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轉頭看看桌上的新題,特麼又是一道無情搭。

    就在錢淵昏頭昏腦做今天第二篇八股的時候,錢家有客人來訪。

    “這次就拜託元朗先生了。”譚氏起身行禮道:“如若有緣,日後還要請先生喝杯喜酒。”

    坐在客位上的中年人面容清雋,起身拱手道:“何某也望不負所托,日後飲這杯喜酒。”

    陪坐的陸氏笑道:“元朗先生和我錢家交情不淺,又和季泉公相交甚篤,此事還真只能拜託你。”

    一旁的孫克弘連連點頭,這位客人是松江名士何良俊,攻詩文,好戲曲,雖因仕途不順絕了入仕之心,但名重一時,在浙江、南直隸都頗有名氣。

    最重要的是,何良俊當年和錢錚是同窗好友,同在當時的華亭知縣聶豹門下聽學,其又和如今歸鄉守孝的孫升是好友。

    而錢淵和孫家之間關係一直保持的不錯,至今還常常收到孫、孫鋌的書信。

    幾方面關係疊加起來,陸氏纔想到請出何良俊。

    等何良俊和孫克弘出了門,陸氏才笑着對譚氏說:“雖然要等到後年纔出孝期,也不能定親,但如果雙方有緣可以口頭先定下來。”

    “淵哥兒現在性情好,縣人對其評價甚高,我看這事十有八九。”

    “顧家那位今年十三,後年十五,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正好十六歲成親,你啊,要不了幾年就能抱孫子了。”

    譚氏笑容中雜着擔憂,“但顧家非要看看淵兒……”

    “看看怕什麼?”陸氏傲然道:“淵哥兒溫潤如玉,風度翩翩,誰不說好!”

    一旁的錢小妹悄悄吐了吐舌頭,哥哥喝茶如飲酒,下廚常常滿手血腥氣,又舞刀弄劍……溫潤如玉這種詞和哥哥真的扯不上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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