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百一十二章 留下
    一行人回到後院坐定,錢淵禮儀式的正式拜倒在地,詢問諸位長輩安康。

    倭寇兩度攻華亭,城內頗有騷亂,陸氏和譚氏都受了不小的驚嚇,但李四還算機靈,將留下的三個護院招來,總算沒出什麼事,不過大嫂黃氏依舊延綿病榻。

    應付了母親、叔母一連串的詢問、斥責後,錢淵還沒來得及說起正事,小妹就跳了出來。

    捏捏手中不算薄的單子,錢淵隨手打開看了兩眼就合上,眼角流露出一絲冷意。

    古往今來都一樣,親戚?

    親戚喝起血來才厲害呢!

    “別說庫房了,就是傢俱、擺件都被搬空了!”小妹跳着腳尖聲大罵,“也就是楠木垂花柱式拔步牀太大搬不出去……”

    “可以把房子拆了再搬嘛。”錢淵撇撇嘴笑道:“連太倉王家上次送來的黃花梨羅漢牀都被搶了?”

    “就是,就是!”小妹那精緻的小臉漲的通紅,不停咒罵,這次一旁的陸氏都沒阻攔,那幫人也太不是東西了。

    不過錢淵倒是挺滿意這個小插曲的,將單子遞回去,“每樣東西后面標上價格,拿不準的問問馬管事,明天再給我。”

    自從震川公讚許錢淵之後,縣人都稱其溫潤如玉,但不多的幾個熟人如陸氏,她就很清楚,錢淵的性情不但沒有變化,反而是變本加厲。

    詫異於侄兒不打算去討回而準備折算銀兩,陸氏忍不住提醒道:“有些傢俱、擺件都是有來歷的,也不方便折算。”

    “那就往高裏填。”錢淵咳嗽兩聲,正色道:“母親,叔母,遷居一事已是刻不容緩。”

    譚氏和陸氏對視一眼都沒說話,前些日子倭寇攻城是她們生平僅見,這般兇險是她們都沒聽說過的。

    “可能你們也聽說過了,南京兵部尚書張經調任浙直總督,兵部尚書雙江公南下督戰。”錢淵加重了語氣,“如今雙江公就在陶宅鎮。”

    “淵哥兒的意思是……”陸氏試探問:“有雙江公坐鎮,松江應該無恙?”

    “恰恰相反!”錢淵沉聲道:“蘇州、嘉興、松江三地將是日後倭寇侵襲的重點區域,但嘉興靠杭州,蘇州坐擁重兵,唯有松江臨海無依……”

    “這是雙江公爲什麼與松江督戰的原因之一,也是我爲什麼一定要遷居的理由。”

    陸氏思索片刻後點頭道:“好,我們走,去杭州?”

    “不錯,杭州那邊侄兒已經安排好,人手、宅院都不缺。”錢淵起身慢慢踱了幾步,“實在不行就沿富春江入新安江去徽州府尋叔父大人,倭寇侵襲徽州府的可能性不大。”

    看了眼擔憂的陸氏,錢淵繼續說:“孫家咱們管不了,但陸家必須一起走,侄兒已經交代過與成,老大人那邊侄兒去說。”

    陸氏抿嘴笑了笑,“如果父親不同意就多勸勸,可別綁了去。”

    “呵呵,呵呵。”錢淵乾笑幾聲瞪了眼一旁的李四,八成是這貨透出來的。

    腳步頓了頓,錢淵抿了抿嘴脣,看了眼譚氏,低頭道:“不過,兒子要留在松江。”

    “什麼!”陸氏拍案而起,“淵哥兒,你說什麼!”

    “母親!”錢淵一個箭步竄上去扶住搖搖欲墜的譚氏,“放心,孩兒並無危險,只是……”

    “只是什麼……”譚氏一把死死拽住兒子的衣袖。

    “雙江公南下沒帶什麼人,召孩兒管理文書爲其參贊。”錢淵輕聲道:“母親,這是好事啊。”

    “什麼好事!”陸氏氣得柳眉倒豎,“我倒要問問聶豹,強召尚未滿二十的生員隨軍,這是哪來的規矩!”

    呃,陸氏真的是被氣得不輕,都直呼其名了,不說聶豹以前是華亭知縣,如今身居高位,要知道還是她夫君錢錚的恩師呢。

    “侄兒是自願的。”錢淵輕笑道。

    “淵哥兒……”

    “叔母忘了嗎?”錢淵雙手負於身後,緩緩道:“震川公贊兼有氣節,文衡山贊身負奇才,入雙江公賬下護衛鄉梓難道不是責無旁貸嗎?”

    “如果侄兒不肯留下,何來的氣節呢?”

    “但但……”陸氏脫口而出,“去年那時節,松江的倭寇還沒這般猖獗!”

    錢淵笑了,這個答案在他的預料之中,在沒有太大危險的前提下,叔母希望他能保全氣節,但如今這般危險,卻希望他能保全自身。

    錢淵不是個會簡簡單單隨隨便便做決定的人,但如果一旦下定決心,很少有更改的念頭。

    雖然心裏隱隱猜測聶豹將自己召入賬下內有隱情,但半融入這個時代的錢淵願意。

    這種情緒來自於錢淵對自身的信心,來自於崇德縣內和唐順之的一席夜談,也來自於這一路從嘉興到蘇州再到松江上的所見所聞。

    穿越的蝴蝶扇動的風暴讓這個時代發生了扭曲,錢淵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但至少兩任浙江巡撫的愚蠢,譚倫、俞大猷的重傷讓他擔心這種變化會讓時局淪向深淵。

    錢淵希望能做些什麼,來安撫體內亂撞的血液,來安撫一個穿越者惶恐不安的情緒。

    “這不是理由。”錢淵搖搖頭,“雙江公人還在山東,就已經飛書至嘉興,此事已成定局。”

    譚氏從小妹懷裏掙扎起來,咬着牙道:“那我也不走!”

    錢淵笑了笑,緩緩雙膝跪下,輕聲道:“母親也不走,兒子心有所念,處事猶豫不決,反而會壞事,母親安全,兒子才能放手。”

    “俞大猷調任吳淞總兵,董振邦兼任吳淞副總兵,兒子在雙江公身側,並不會親身犯險。”

    “倭寇之殘忍暴虐人不忍言,僅嘉興一府就有六鎮被屠,生民哀嚎,屍骨遍野,村村無人煙,無犬吠,父喪子,兒喪母,夫妻訣別……”

    “兒子也惜命,但有的事需要去做,有的責任必須揹負……”

    “兒子沒有建功立業的希翼,沒有青雲直上的念頭,但總要做些什麼……”

    譚氏呆呆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兒子,他臉上還沒蓄鬚,他皮膚有些粗糙,但眼神堅定,面容堅毅。

    半響後,譚氏抱着錢淵嚎啕大哭。

    哭聲遠遠傳出去,守在外院門口的楊文輕輕嘆了口氣,握着刀柄的手愈發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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