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百一十三章 捲入
    一個普通人,總是需要一些或畏懼,或尊敬,或敬仰,或崇拜的目標的。

    錢淵尊敬親身上陣的當代大家唐順之,敬仰傷勢未愈向着倭寇前進的俞大猷,內心深處崇拜那個選擇松江的聶豹。

    但錢淵畏懼的只有一個人,陸樹聲。

    當然了,這種畏懼的情緒中也夾雜着尊敬……不過,第二天一早上門的錢淵心裏並沒有後一種情緒。

    “真是了不起啊,都說華亭錢氏再出英傑,都說華亭錢氏詩書傳家,卻適時出了個精通兵法的……”

    “天地君親師都不管不顧了,你還有臉上門來!?”

    端坐在太師椅上的陸樹聲明顯準備的很充分,訓斥的話一句接着一句從無停歇,甚至他手邊還沏了一杯茶以備潤喉。

    昨天聽到叔母那調侃,錢淵就知道今天肯定要挨一頓訓斥……但直到今天早上,留守的李四才小聲告訴他,倭寇還沒攻松江之前,家裏兩個護院已經準備對陸樹聲下手了。

    到底還是沒下手,因爲被陸樹聲提前發現了……看到準備好的繩索和馬車,老頭被氣得七竅生煙。

    整整三刻鐘,被訓得面如土色的錢淵才找到機會插嘴。

    “老大人,遷居杭州……”

    “又想着逃命?”陸樹聲冷笑道。

    “我不走。”

    “嗯?”陸樹聲臉色緩和下來,仔細打量了錢淵幾眼,“什麼意思?”

    “雙江公召晚輩隨軍整理文書。”

    陸樹聲捋着白鬚連連點頭,“老夫聽人說過,你在崇德縣總理內政,出謀劃策……倒是有這個資格。”

    錢淵輕聲道:“但家人要遷居杭州避難……至少兩三年內,松江必是四戰之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看了眼旁邊的陸樹德,錢淵繼續說:“陸家男丁兩人,至今無子嗣,老大人於心何忍?”

    “如果老夫不肯呢?”

    錢淵嚥了口唾沫沒吭聲。

    “還是要把老夫綁去?”陸樹聲火氣還沒消,“真是有能耐,都說你在崇德縣殺戮決斷,搜捕奸細,堅拒鄉民入城,這一套玩到自家人頭上來了!”

    “兄長,淵哥是好意嘛。”被錢淵瞪了好幾眼的陸樹德小心翼翼勸道:“大不了……給他多出幾個題……額,多出幾個無情搭嘛。”

    錢淵眼睛都瞪圓了,特麼的,這就是你說的想好的勸慰?

    “這倒是。”陸樹聲看錢淵那表情登時拍拍桌案道:“明年你要鄉試,以後就一天六道題吧,就算隨軍也總找得到時間寫的。”

    錢淵故意猶豫片刻後才勉強點頭應下,總要讓這老頭出口氣吧,再說了,言下之意是答應遷居一事了。

    看事情已經談定,陸樹德咳嗽幾聲,小聲說:“兄長,淵哥兒那些族人也……”

    “對了,還有件事。”陸樹聲突然開口打斷道:“五日前,張家女眷來訪,聊起了淵哥兒你……”

    “張家女眷?”錢淵眨眨眼示意沒聽懂。

    “華亭張氏也算是本地大家,當年簡庵公是正統十三年進士……此人即張鎣。”陸樹聲詳細解釋道:“後歷任刑部尚書、兵部尚書,弘治二年卒於任上,贈太子太保。”

    錢淵又眨眨眼,這是看中了我要聯姻?

    陸樹聲繼續說:“張鎣有一孫女,因連續爲祖父、祖母、母親守孝,直到十九歲尚未成親,後來嫁與本縣人爲續絃。”

    錢淵眯起眼緩緩問道:“徐?”

    “不錯。”陸樹聲平靜的看着錢淵,“她就是徐華亭如今的正妻,五日前來訪的是其弟妹。”

    錢淵垂下頭掩飾試圖掩飾眼中的寒意,“其弟妹可有女兒?”

    “沒有。”陸樹聲慢悠悠道:“倒是徐華亭那位正妻生兩子一女,兩子分別是十歲、四歲,其女今年應是十三歲,據說尚未定親。”

    說的不能再明白了,陸樹德脫口而出,“徐家看中淵哥?這等暴發戶!”

    但陸樹聲和錢淵都沒說話,書房內陷入一片寂靜。

    陸樹聲考慮的是自己女婿錢錚,在他看來,這是徐階再一次拉攏錢錚的手段,只不過如今徐階在朝中是當之無愧的二號人物,即使這次東南事敗也很難真正影響其地位,有必要嗎?

    但錢淵心裏想的就複雜多了,這些勾心鬥角的事他不喜歡,但也並不陌生。

    良久的沉默後,錢淵艱難開口,聲音乾澀沙啞,“雙江公召我隨軍……”

    “之前在蘇州拜見雙江公時,南下浙江督戰的工部右侍郎趙文華待我頗爲親厚……”

    錢淵的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懸在腰間的那枚玉佩,這是臨別時趙文華所贈,觸手溫潤,價值不菲。

    書房內再次陷入寂靜,年幼的陸樹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臉的茫然。

    聶豹召錢淵隨軍,趙文華對其親厚,徐階有聯姻之意,很明顯,這三件幾乎同時發生的事必然有關聯,離開朝廷近三年的陸樹聲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也沒弄懂其中的關聯。

    陸樹聲摸不着頭腦,但身處其中的錢淵是清楚的,至少清楚其中一部分。

    這是錢淵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他願意爲東南抗倭獻一把力,但他絕不希望捲入明朝兩百多年最爲詭異的朝爭之中。

    嚴嵩、徐階、聶豹……錢淵痛苦的在心裏反覆唸叨這三個名字。

    錢淵並不妄自菲薄,曾在巡撫衙門參贊軍機,曾兩次助官兵守城取得大捷,和軍中俞大猷、盧鏜盧斌、戚繼光都有極深的淵源,再加上自己身後的餘姚孫家、台州譚倫唐順之……

    在東南抗倭這盤大棋中,錢淵雖然不起眼,但卻是不容忽視的一枚棋子。

    顯然,聶豹、趙文華都看到了,就連徐階也拋卻舊怨伸來了橄欖枝……

    錢淵咬牙切齒的在心裏吐槽,肉都沒煮熟,分肉的手就伸過來了,也不怕肉沒熟,你們丫的手反而先被煮熟了!

    “奇貨可居?”陸樹聲試探問了句,他很有自知之明,在這些事上自己並不如面前的少年郎。

    “或許吧。”錢淵敷衍幾句,草草行禮出了陸宅。

    “這這……”陸樹德好奇的看着錢淵的背影,突然轉頭大聲問:“兄長,淵哥族人那事兒你不管?”

    “管什麼?”

    “……”

    陸樹聲拿起茶盞抿了口,輕聲道:“你以爲他是何等人?”

    “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哪裏有資格被譽爲東南衆望的錢氏這一代最傑出的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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