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百四十二章 當之無愧
    放晴了好幾日,但到了夜間又有淅淅瀝瀝的小雨,陶宅鎮被籠罩在一片雨霧之中,各處都點着燈,還有專人挑着燈籠巡夜,看上去戒備頗爲森嚴。

    雖然白日倭寇傾力狂攻,幾股倭寇侵襲到川沙鎮一線身後,甚至攻打陶宅鎮,但如今森嚴的戒備並不僅僅只是爲了倭寇。

    緊緊閉着的府門外,身穿鎧甲的章遊擊有些緊張,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很清楚自己身後這幫廢材決計擋不住對面那百餘錢家護衛的進攻。

    黃昏時,華亭知縣和守將侯繼高都送來戰報,就在城外,錢家百餘護衛對峙百餘倭寇,除一人臨陣逃跑被錢淵斬殺外,以三人受輕傷的代價擊潰倭寇,斬首三十四。

    這是令無數人瞠目結舌的戰績。

    隱隱聽見拔刀出鞘的聲音,章遊擊抹了把溼漉漉的額頭,也不知道是汗珠還是雨水,他咬着牙在心裏暗罵,聶豹這是失心瘋了……而且那錢淵也失心瘋了,明知道對方要抓你,居然還單身入府。

    “咴咴……”

    拐角處傳來馬蹄聲,來人一勒繮繩,還沒等馬兒停穩,就翻身而下。

    瓦老夫人仔細打量着對面烏壓壓的護衛,楊文、張三都手持刀柄,半個刀身已經出鞘,細小的雨滴擊打在刀身上濺成一團水霧,後面的百餘護衛面色凝重,持刀拿槍,雖然站的不算齊整,但紋絲不動,令人心驚。

    還沒等瓦老夫人出口,拐角處又有十多騎趕到,不僅僅是俞大猷、李良欽,華亭守將侯繼高也趕到了。

    顯然,雖然錢淵只是個生員,隨軍後沒有任何職務,沒有任何名義,但絕不是能輕易動的人物,即使是當朝兵部尚書聶雙江。

    李良欽和楊文等護衛頭領在崇德縣相熟,快步過去低聲問:“進去多久了?”

    “三刻鐘。”楊文目不斜視盯着府門,保持着隨時拔刀出鞘的狀態,“一個時辰。”

    這是在說一個時辰錢淵還沒出府,他們就要動手……李良欽用力嚥了口唾沫,“別傻了,如果真要動手,整個松江府現在萬餘官兵,唾沫都能淹死你們。”

    湊過來的侯繼高低聲問:“據說是雙江公懷疑展才謊報軍功,我能作證……”

    “是真的?!”李良欽瞪大眼睛回頭問:“己身無損,殺倭三十有餘?”

    “真的,在下親眼所見。”侯繼高敬佩的回頭看了眼府門,“不過就算雙江公不信,也不至於……”

    “不用說了,等着吧。”楊文甕聲甕氣的打斷,眼睛還盯着閉着的府門。

    府門外劍拔弩張,議論紛紛,瓦老夫人和俞大猷請見都被拒絕,衆人都在焦急等待之餘,在心裏猜測聶豹會如何處置錢淵。

    但在府內的書房中,氣氛很是古怪,至少在周師爺看來是這樣的。

    陶宅鎮外的山丘上,聶豹嚴厲訓斥甚至要讓人拿下錢淵,錢家護衛不惜刀劍相向,而錢淵回鎮後第一件事就是闖入書房自投羅網。

    當週師爺挽起衣衫下襬不顧體面的一路狂奔衝進書房的時候,見到的卻是相談甚歡的場景,兩人手捧熱茶站在地圖前侃侃而談,時不時指手畫腳,相互補充。

    “你小小年紀倒是對地理頗爲精通,這幅地圖畫的不錯,比志輔軍中那幅還好用。”聶豹輕笑兩聲。

    “也就松江、嘉興、蘇州、杭州一帶還算熟悉,其他地方不甚了了。”錢淵斜着眼看着聶豹,“我書房那還有一幅,要不就給俞總兵?”

    “嗯,順帶你又能賺個人情。”聶豹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從進入書房看到聶豹的那一刻開始,錢淵就沒想過要個答案,事情是明擺着的,聶豹爲了某些緣由要將自己踢開,甚至沒有私下處置而是在公開場合,這一方面說明聶豹不願意將事情緣由說清,另一方面也證明了他的決心。

    “徐海此人生性狡詐,而且和汪直不同,他以劫掠爲生,甚至在瀝港被王民應攻破之前,他還劫掠過汪直的船隊。”錢淵盯着地圖緩緩說:“但不得不承認,徐海有着極高的天賦,不管是海戰、陸戰,他精於設伏,又擅長率軍穿插,心思機巧,常常有聲東擊西之舉。”

    “所以毀去南沙鎮軍糧實際上很可能只是拋出的誘餌。”聶豹點頭贊同,“已經派了探馬……說不定徐海現在已經啓程了。”

    “信使派過了吧?”

    “嗯,太倉、蘇州、嘉興都派了信使。”聶豹看了眼錢淵笑道:“聽聞之前有人調侃你日後想進職方司,還真有點意思。”

    “其實即使晚輩不說,雙江公、俞總兵都看得出來。”錢淵搖搖頭,“松江府如今駐有重兵,倭寇和狼兵交手也不是一兩次了,徐海不會來啃這塊硬骨頭的。”

    錢淵放下茶盞,手指點着吳淞河道:“如果能攻破川沙鎮、南沙鎮一線,由吳淞河西進攻入太倉崑山,的確很危險,但實際上這附近都駐有客兵,徐海手下倭寇多有沿海居民,不可能一點消息探聽不到。”

    “任環已經率軍駐守太倉、崑山,盧鏜在桐鄉,歸順州狼兵在崇德附近,甚至常州府兵備道副使王崇古率軍就在長江對岸。”聶豹拍了拍錢淵的肩膀,“細微處見大局,這正是職方司的職責啊。”

    “雙江公別鬧了。”錢淵面無表情的說:“晚輩到現在都不敢去台州……”

    “哈哈哈,你小舅如今和荊川公配合的不錯。”聶豹示意周師爺添上熱茶,“你錢展才幾度直面倭寇,殺戮決斷,屢屢立功,想必譚子理也不至於再和你算舊賬了。”

    錢淵苦笑兩聲,換了個話題問道:“但軍糧被毀,恐怕補給要出問題?”

    聶豹臉色如常,但情不自禁的伸手捋須,錢淵早就發現了,這是聶豹爲難的標誌性動作。

    長長嘆了口氣,錢淵一臉不捨的表情,“雖然今年松江府豐收,但再想讓大戶承擔軍糧,即使以雙江公名望爲保,恐怕也力有不逮。”

    “去外地購糧,但軍中沒那麼多銀子啊,松江府衙能出幾個錢,總督衙門肯定是不管的……”

    錢淵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過去,“如果川沙鎮、南沙鎮一線安然無恙,以陶宅鎮爲中心,尚能有所作爲。”

    聶豹狐疑的接過紙看了幾眼,忍不住又擡頭打量錢淵,臉上神情極爲複雜。

    周師爺探頭看了看,也不禁臉色一變,紙上是華亭縣城內的三處倉庫,裏面放着張三帶着人這兩個多月的辛勞成果,大批的洋糖。

    早在護送家人去杭州之前,錢淵就吩咐下兩件事,一是王義留下招收訓練護衛,二就是讓張三帶幾個老人專職洗糖。

    錢淵當然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缺糧的情況,畢竟當時已經接近水稻成熟的季節,但他很清楚,自己無軍略之才,如果聶豹讓自己染手軍事,最有可能的就是整理後勤補給這一塊。

    大批的洋糖只是錢淵準備的後手,如今,這後手是用不上了……或許,已經用上了。

    “洋糖價格高昂,供不應求,不賣錢,只換糧。”錢淵緩緩說:“陶宅鎮臨近陶溪,與大黃浦相連,水運便捷,放出消息,短時間內供給四千狼兵補給,理應不難,這事還要拜託雙江公和周先生了。”

    聶豹怔怔出了會兒神,突然起身長長作揖行禮,而錢淵坦然自若的接受。

    這一禮,錢淵當之無愧。

    片刻後,傳來低低的問話,“一定要走嗎?”

    沒有回答,只有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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