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百七十六章 觀察入微
    錢錚人如其名,鐵骨錚錚,這爲他博得士林朝野讚譽,但同時他也承受了仕途的坎坷艱難。

    二甲進士出身,選爲庶吉士,後入六科爲給事中,爲御史巡按宣府、順天,這是僅次於翰林儲相的青雲之路,略有資歷後很可能就能一躍而上。

    但先後爲聶豹、夏言上書,錢錚遭廷杖被貶謫出京,幾年後起復只能擔任徽州通判,回京之路遙遙無期,這讓錢錚在保持本性的同時增添了幾分謹慎。

    雖然外頭風傳他試圖讓人丁絲絹稅賦均攤六縣,但錢錚並不以爲意,只要出面澄清就能塵埃落定。

    但就在這時候,一封突如其來的信件讓他有點爲難。

    “殷正茂,嘉靖二十六年二甲進士。”顧承志道“最先任兵部給事中,後任南京戶部都給事中,去年南京刑部侍郎沈應龍就是被他一本劾倒。”

    “歙縣人。”錢錚嘆了口氣,“也怪我沒有及時出面,如今五縣羣情洶洶,歙縣又……”

    顧承志猶豫了下,低聲將之前和錢淵的交談講述了一遍,最後道“剛纔我查過了,很可能的確就是李吏員放出的消息。”

    頓了頓,顧承志補充道“嘉靖十四年,兩個歙縣人王相、程鵬曾經嚮應天巡撫呈文,兩年後均暴斃身亡。”

    “爲鄉梓呈文倒是不爲過。”錢錚腦子飛速轉動,片刻後低聲囑咐,“去查查。”

    顧承志出門後很快就回來了,臉色難看的低聲道“王相和李吏員是姻親。”

    錢錚和顧承志心裏有同樣的感受,挫敗感。

    一個小小吏員就能借力打力,翻雲覆雨,硬生生捲起如此風暴……還真是風暴,婺源、績溪都已經有人私下放出話了,你姓錢的要真敢幹,看我們不弄個幾千人來圍堵府衙。

    真實歷史中,這種事還真出現過,不過是在萬曆年間。

    從家人臨時遷居徽州府之後,錢錚開始保持回家喫飯的習慣,不過一個傳統士大夫是不會同意侄兒一家人坐一起喫飯的提議的。

    寡居的大嫂、侄媳婦、侄女和妻子在內院,錢錚和侄兒錢淵、好友顧承志在外院。

    看叔父依舊眉頭緊鎖,錢淵衝着顧承志擠眉弄眼,後者微微點頭示意之前的猜測得到了驗證。

    錢淵放下心了,叔父大人雖然曾經頭鐵,但如今卻是懂得權衡利弊的。

    不管是大明朝還是現代社會,一發生,首先倒黴的肯定是當地官員,運氣好的罷官回鄉,運氣不好的腦袋都未必保得住。

    想必叔父大人能考慮清楚。

    食園裏調教出來的廚子都留給王氏了,如今的廚子都是當地僱的,典型的徽州菜,重油、重味,特別的鹹,錢錚和顧承志習慣了,但錢淵有點受不了。

    “人家飯間喝酒,飯後飲茶。”顧承志笑道“你卻飯間一杯又一杯茶。”

    “徽州又不產鹽,難道他們買鹽不要錢?”錢淵吐吐舌頭。

    “哎,徽商嘛,至少三分之一的徽商巨賈都是鹽商。”顧承志提點道“其他地方不好說,歙縣本地是不缺平價鹽的。”

    “這倒是。”錢淵扒了兩口飯乾脆不吃了,捧着熱茶慢慢抿着,“先生,那李吏員爲何把事情捅出去?”

    不等顧承志答話,錢淵嘿嘿笑道“可別說什麼爲了鄉梓,能多收筆稅賦,他們也能多些油水。”

    “這麼說就不對了。”顧承志搖搖頭,“嘉靖十四年,他的嫡親表哥王相也是戶房吏員,曾經嚮應天巡撫呈文,兩年後暴斃身亡,想必李吏員是不甘心吧。”

    “以前還真有過。”錢淵喃喃低語了幾句,突然擡頭道“爲什麼選了叔父……”

    顧承志看了眼錢錚,笑道“問過了,他想找一個秉性剛直,士林裏享有美譽的上司爲歙縣出頭,你叔父自然非常符合這個標準。”

    的確,錢錚非常符合這個標準,但未免想的有點簡單了,錢淵微微搖頭。

    歪着頭想了會兒,錢淵又問“那李吏員進戶房多少年了?”

    “好些年了,至少我們來徽州府之前就在。”

    錢淵嘖嘖兩聲,不再說話。

    錢錚瞥了眼侄兒,“下個月就出孝期了,暫時不回松江,就在這兒隔空拜祭除服。”

    “是。”錢淵低頭應是,心裏還在琢磨事兒。

    “制藝上還要多下些功夫。”錢錚習慣性的訓斥幾句,“昨日那三篇還是沒什麼長進,鄉試如果運氣就能過,運氣不好也就是副榜。”

    “是。”錢淵隨口應是。

    錢錚微微嘆了口氣,這個侄兒雖然讀書算得上刻苦,但明顯這幾年的心思更多在其他地方。

    不過錢錚也知道,一旦中了進士,那些酸臭八股基本就沒用了,侄兒這幾年鍛煉出來的能力反而是長處。

    其他的不說,光僅僅憑着流言蜚語發現疑點,順藤摸瓜直接將幕後指使者揪出來,這份觀察入微的心思實在少有人及。

    晚飯之後,按照慣例,顧承志和錢淵進了書房,將昨日三篇八股拿出來,詳加批閱,一點點掰開甚至一句一句的解釋。

    添了兩次油燈,夜讀這才告終,錢淵揮手讓在門外等候的楊文進來。

    “問過了?”

    “少爺,問清楚了。”

    楊文垂手肅立,恭恭敬敬,一旁的顧承志讚賞的看了眼。

    之前幾次錢淵去府衙,楊文都陪伴在側,府衙內一個曾經上過戰場的老人私下說過,這人身上血腥氣極重,手上怕不止十條八條人命。

    顧承志後來問過錢淵,知道楊文在崇德、嘉定等幾戰中每每奮勇衝陣,砍下的倭寇腦袋數量足以讓人側目。

    其實俞大猷、戚繼光私下都問過,楊文進軍營至少一個把總起家,可惜他不肯離開錢家。

    站在那的楊文一直不吭聲,顧承志這才反應過來要起身離開。

    “顧先生不是外人。”錢淵笑着伸手點點楊文,“張三那廝太過大大咧咧,你又太過謹慎。”

    楊文臉色不變,咳了兩聲道“少爺猜的沒錯,李吏員是前任徽州府通判的心腹,據說至今還有來往。”

    “前任徽州通判……”錢淵似笑非笑的點點頭,“嘖嘖,李吏員想必是被那廝拒絕過,纔會選中叔父後釜底抽薪。”

    顧承志的腦子轉了三個彎纔回過神來,最近幾年論徽州府任職官員的名氣,錢錚並不是名氣最大的那個,前任徽州通判趙貞吉要穩穩壓他一頭。

    李吏員想借助名氣大的官員在人丁絲絹案上爲歙縣翻案,很可能之前選中的就是趙貞吉,無奈這位名揚海內外的大名士不傻,之後才輪到錢錚。

    而李吏員也學乖了,藉着錢錚試圖以提編法將絲絹化爲銀兩,來了個釜底抽薪,試圖將錢錚硬生生頂上去。

    不過錢淵對此只是好奇並沒有什麼其他想法,說起來李吏員用心機巧,但實際上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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