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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大戶借出的這棟宅子前後五進,規模不小,更兼地處東南,活水環繞,算不上多精巧,但也頗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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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誠意了,寧波府的大戶誰不知道錢淵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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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慈溪袁家一艘海船未繳納稅銀就想出海,錢淵得知消息後傳令,就在衆目睽睽之下,那艘船被硬生生擊沉,所有船員被扣在府衙,至今還未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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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這是慈溪袁家啊,兩個月前,因青詞得寵嘉靖帝的袁煒終於跳出了翰林院,直升禮部右侍郎,沒想到轉過頭來在老家,就被扇了一個大耳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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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裏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喵喵”的叫聲,小黑生了一堆不孝子,小小黑、小二黑……不管白日黑夜,出來玩兒從來不帶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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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小黑也不羨慕嫉妒,正趴在小七懷裏享受呢,就是一旁的鏟屎官太討厭,時不時伸手過來擼幾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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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鬧,還想洗第二遍澡啊!”小七橫了眼,“我可告訴你,診所我是肯定要搬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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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搬,搬!”錢淵摸摸小黑的下巴,“敗家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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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小七橫眉豎目,“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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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淵懶洋洋的躺下去,“好好好,我說錯話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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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敗家,誰有你敗家?!”小七叱道:“上個月京城酒樓的賬目……嘖嘖,兩張五折卡能白喫……白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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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管我什麼事……”錢淵也是醉了,劉洪還真不是幹這事兒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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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側身躺下,把小黑放在錢淵肚子上,靠着枕頭唸叨把診所搬過來還挺麻煩,其他的不說,光是人手就是個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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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淵有一句沒一句的答着,心裏卻在想着今天京中送來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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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跟你說話呢……想哪個狐狸精呢?!”小七扭了把,“不會是惦記那對姐妹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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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疼疼,下手也不輕點。”錢淵眉頭一皺,“可卿和香菱也才十六歲,放在前世還只是高一學生,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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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蘿莉養成啊。”小七哼了聲,“我說的是那對姓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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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扯越遠了。”錢淵嘟囔了句,王翠翹、王綠姝如今還被扣在臨海那邊,有護衛專職看管……每次想起這事,他就頭大,如果老爹當時一刀剁了,就沒這麼多麻煩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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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剛纔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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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啊……你媽媽,我婆婆。”小七輕輕咳嗽了聲,“以前你每次回家,她都哭的……眼淚簡直不要錢的往下掉,這次一滴眼淚都沒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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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又沒上戰場,掉什麼眼淚啊。”錢淵敷衍了句,心裏也在嘀咕,以前每次出門都撞上倭寇,回家後母親總是淚如雨下,現在好了,心思全掛在老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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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大嫂也奇怪的很。”小七打了個哈欠,“居然還擦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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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女子不愛美,擦粉怎麼了。”錢淵有些好笑,幾次見面大哥可是信誓旦旦的說在海上從來守身如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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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大嫂不太放心啊,寡婦擦粉……也不小心避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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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吧……”小七迷迷糊糊的躺下去,小腦袋磕在錢淵的手臂上,“昨天你媽還在說……小妹也該定親了,都十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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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待會兒睡,待會兒再睡,跟你說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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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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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姑姑定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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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七腦袋猛地彈起來,睜大眼睛,“徐璨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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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奇怪的?總要嫁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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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你一見傾心,我還以爲她要孤燈古佛呢。”小七突然樂不可支起來,“聽說徐家給她挑了好些,可她非要拿你來比較,結果一個都沒看上!”
“哎,到底是嫁給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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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有名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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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名氣,而且很有名氣,是後面十年內名氣最大的那個。”錢淵吧唧吧唧嘴,“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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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小七愣了好一會兒,“歷史上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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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她嫁給誰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是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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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記得張居正有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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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病逝,一個多月後求娶你姑姑。”錢淵面無表情的說:“其實那個也不是張居正原配,也是續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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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突然笑了起來,“那個老女人就是續絃,所以對這事深惡痛絕……結果女兒卻是續絃加續絃……笑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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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在想什麼,錢淵非常清楚,這位被後世稱爲明朝最傑出之一的政治家在自己的刺激之下,選擇了一條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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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條可能讓張居正迅速脫穎而出,但也可能讓張居正無法登頂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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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淵不在乎張居正選擇哪條路,但他知道,這意味着徐階選擇了張居正,意味着自己不僅和徐階,也和張居正徹底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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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早就看清楚的事,從張居正突然從隨園消失的那一刻開始,徐渭就明言,此人所圖甚大,非是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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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錢淵依舊黯然,當年杭州城內初遇,寧波城內勸阻,數年內鴻雁不斷,入京後理所當然的住進張宅,還有送給張義修的那隻玉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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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錢淵試圖改變張居正在理財方面的一些觀點,試圖將海貿這個概念塞進張居正日後可能的改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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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錢淵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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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朝官員,張居正很可能是不多的幾個,對海貿有着深刻認知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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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可惜,在錢淵或被迫,或主動的名揚天下,並在京城攪動風雲之後,張居正毫不猶豫的切斷了自己和錢淵之間的那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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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好友知己到陌路不識,甚至可能成爲對手,錢淵也不禁黯然神傷……這廝脾氣太犟了,爲什麼就不肯做小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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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徐渭送來消息,張居正將迎娶徐階獨女,錢淵才猛然醒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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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張居正自己態度大變,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因爲那個時間點,正好是自己被徐家相看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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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正月,張居正陪着錢淵去徐宅拜年,就在那一日,錢淵看見了那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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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潭柘寺相看之後……張居正再也沒出現在隨園,也再也沒有和錢淵相聚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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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嘉靖二十六年庶吉士,一個是嘉靖三十五年庶吉士,差距並不大,後來居上者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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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爲徐階女婿的錢淵,必定會比剛剛正式投入徐階門下的張居正,獲得更多的政治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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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張居正補上了這個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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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了眼正在打呼的小七,錢淵惋惜於這時代沒有錄音機……讓你不承認睡覺打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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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薄薄的毛毯蓋在小七身上,拎着小黑丟到角落處,錢淵站在窗前,一絲絲睡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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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今日送來徐渭的密信,裏面有這麼一句話,“其妻逝,次日徐宅採買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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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的妻子剛剛病逝,徐宅後院就開始操辦婚事了,這自然說明張居正早就和徐階談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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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讓錢淵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是隱藏在這句話下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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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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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巧,徐階有個未出閣的女兒,張居正的妻子就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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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巧,徐階的女兒已經十七八歲,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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