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五百八十章 好名
    趙貞吉早在嘉靖七年就在鄉試爲五魁首,是《易經》的房魁,楊廷和評價:“是將爲社稷器,吾兒慎弗逮也。”

    連楊廷和都認爲自己兒子楊慎不如趙貞吉,從此之後,雖地處偏遠四川,但趙貞吉就名揚天下,那一年他二十一歲。

    嘉靖十四年進士,選庶吉士,沒等三年後散館,第二年趙貞吉就被授翰林編修。

    嘉靖二十三年,趙貞吉出教司禮監,修《會典》,又充嘉靖二十六年會試同考官,出翰林升爲右春坊右司允,管國子監事。

    典型的儲相路線,如果沒有意外,趙貞吉會在詹事府熬幾年,要麼直升兩京六部侍郎,要麼轉太常寺兼國子監祭酒,再轉禮部侍郎乃至尚書,速度更快。

    但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圍城,趙貞吉挺身而出,痛斥嚴嵩,大罵趙文華,被貶謫出京爲徽州通判。

    “此人不好財,但好名。”錢淵意味深長的對唐順之如此說:“當年俺答圍城,脅迫通貢互市,羣臣盡皆默然,爲趙大洲力主不可籤城下之盟,督促諸將出城迎敵。”

    唐順之一時沒聽懂,試探着投來詢問的眼神。

    “自土木之後,京城百年無警,不過數萬禁軍,多爲老弱,又缺糧餉,出戰必敗,一旦俺答窺破虛實,一通鼓可下京城。”

    “陛下知不能戰,分宜知,華亭知,羣臣皆知,難道他趙大洲不知嗎?”

    錢淵對庚戌之變的剖析讓唐順之目瞪口呆,他立即想通了期間的關節。

    所有人都知道不能打,一旦出戰大敗,京城就有傾覆之危,最終解決問題的徐階實際上不像史書中說的那般高大上,事實上他是個背鍋俠。

    因爲最終朝廷是答應了俺答互市的要求,並在第二年於大同設市,只不過很快就撤銷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趙貞吉跳出來聲嘶力竭的高呼不能簽訂城下之盟,痛斥嚴嵩,大罵趙文華,力主出戰……他也知道朝廷不會出戰,不敢出戰,他這麼做還能有什麼原因呢?

    無非求名而已。

    噢噢,不僅僅是求名,趙貞吉因此事得嘉靖帝賞識,升左春坊左諭德兼河南道監察御史,奉敕宣諭諸軍,並賜白金五萬兩,聽隨宜勞賞。

    可惜在俺答撤軍之後,嚴嵩開始清算,一腳將趙貞吉踹出京,但即使如此,趙貞吉也沒辭官,類似的情況……錢錚當年被貶謫出京立即辭官歸隱。

    之後趙貞吉從徽州通判開始,在徐階的提攜下,一年一個臺階,嘉靖三十四年錢淵和趙貞吉初見,他還不過是個南京戶部主事,兩年之後已經是南京光祿寺卿,三年後爲南京戶部右侍郎,如今已經身爲封疆大吏,巡撫浙江一省。

    唐順之長嘆一聲,“惟錫去,大洲來,如之奈何。”

    “此人看似文質彬彬,實則性烈如火。”錢淵笑道:“但也是識時務的,此次入浙的目標應該是胡汝貞,不會針對鎮海。”

    “噢?何以見得?”

    “兩浙倭患漸息,鎮海設市通商,陛下尚未表態。”錢淵輕聲道:“華亭此人頗有抱負,又擅隱忍,不會貿然開戰,當然了,最主要的原因在於趙大洲……天下何人不知他和嚴嵩仇深如海,徐階既然挑中他,自然不會針對鎮海。”

    唐順之微微點頭,“老夫的意思是……何以見得趙大洲也是識時務的?”

    “哈哈哈……”錢淵大笑道:“年初宮城失火,三大殿付之一炬,今上久居西苑,但畢竟三大殿乃朝廷臉面,如何能不重建?

    但重修三大殿耗銀勞工,御史上書請緩,亦無不可,但朝中科道言官卻成了啞巴……”

    唐順之皺眉道:“此事可緩,但陛下……”

    “是啊,所以趙大洲寫了私信給嚴分宜,責其爲重修三大殿,耗費國力。”錢淵冷笑道:“不敢上書陛下,卻要寫信給死敵嚴分宜,難道是他趙大洲光明磊落?”

    唐順之啞口無言,想辯駁幾句卻找不到話說。

    “既是私信,卻宣揚的兩京皆知。”錢淵搖頭道:“此人未必貪權,但必定好名。”

    頓了頓,錢淵下了個讓他差點後悔莫及的決定,“那日趙大洲赴任杭州,錢某當日離城不見,已然表態,只要他不來招惹,暫且不去管他。”

    被錢淵定義爲好名,但也沒被錢淵放在眼裏的趙貞吉正在書房裏冷笑看着面前的何心隱。

    當年趙貞吉在四川講學數年,鑽研心學頗深,何心隱曾慕名來訪,兩人相談多日,結交爲友。

    “夫山何以入胡汝貞幕府?”趙貞吉冷笑道:“績溪招撫汪直,其間真的無隱情?”

    “徐海和汪直開戰年許不分勝負,而戚繼光三刻鐘擊潰徐海主力,卻要招撫汪直?”

    “他胡汝貞如何捨得如此大功?”

    何心隱沉默片刻後,突然換了個話題,“孟靜兄,當日接風宴上,總督府只有何某一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指揮使司均以佐官相陪,只有杭州府衙的知府一個正印官,可知爲何?”

    趙貞吉不屑道:“嚴黨如今在朝中一手遮天,上蔽天子,下攬權柄,東南亦如此。”

    何心隱苦笑兩聲,“或許有吧……但僅以何某的消息,原本王寅是會赴宴的。

    總督府衆多幕僚,王寅爲總督大人管理文書,最得信任,又是總督鄉友……總督常轉戰各地,以王寅坐鎮杭州。”

    這說的夠明白了,王寅雖然只是個幕僚,卻是在很多時候很多場合代表胡宗憲的。

    “那日的前一夜,浙江巡按錢展才趨馬入杭,送別吳惟錫,第二日一早離城。”何心隱加重語氣。

    趙貞吉愣住了,就因爲錢淵的離開,所以杭州……不,浙江上下都這麼不歡迎我?

    趙貞吉上任已經有十多天了,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無處不在的壓力和困難,最典型的就是,身爲浙江巡撫,居然都沒有下面知府來拜會。

    內地的幾個府洲還不好說,但嘉興、紹興、杭州、寧波、台州這些臨海的府洲……錢淵身在杭州都不肯出面而且還徑直離去,這些府洲如何會對趙貞吉有什麼好臉色?

    當然了,這也有胡宗憲的原因……誰都知道胡宗憲是嚴嵩的人,趙貞吉是得徐階舉薦。

    聽誰的?

    浙直總督自然權柄更大,下面的府洲不約而同的對巡撫衙門採取冷處理……反正上面有個浙直總督頂着。

    “胡汝貞……錢展才……”趙貞吉低低唸叨了幾句。

    何心隱也是無語了,乾脆將事情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擊潰徐海主力之後,總督欲和汪直開戰,但錢展才不許!”

    “什麼?”饒是趙貞吉久歷宦海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紹興知府梅守德,台州知府譚子理,寧波知府唐順之,上虞知縣孫丕揚,浙江總兵俞大猷,浙江副總兵戚繼光,寧紹臺參將盧斌,遊擊侯繼高、楊文、戚繼美……”

    何心隱嘆道:“錢展才不許,總督大人不得不親上瀝港,招撫五峯。”

    趙貞吉感覺頭皮有些發麻,一個巡按御史在東南有如此根基……孃的這是要造反啊?!

    相當長時間的沉默後,趙貞吉咬着牙低聲問:“如若當日和汪直開戰,可有勝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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