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六百五十九章 賊船
    論官員的工資,可能明朝是封建時代最奇特的一個朝代,這一切很大程度上來源於明太祖朱元璋。

    不說浙直總督、浙江巡撫這樣的封疆大吏,即使錢淵這樣的巡按御史……朝廷發下來的那些玩意兒,勉強養活家人,想頓頓喫肉都夠嗆。

    更別說錢家那些僕人、丫鬟以及大名鼎鼎的錢家護衛……都說錢家護衛精銳甲於東南,但誰知道維持這樣一支不到三百人的護衛隊,錢淵每年要耗費至少兩千兩銀子,這還是非戰時的耗用。

    所以,貪污從來不是明朝官員的灰色收入,而是正當收入……只要別鬧得太過分,科道言官不會彈劾你,同僚不會苛責你,甚至嘉靖帝都覺得理所應當。

    所以,錢淵眼睜睜的看着,看着毛海峯指揮人手將一箱箱的好玩意搬出來,在小吏的指點下一一分類……陳有年喜畫,陸一鵬喜書法,黃懋官喜古董,其餘戶部小吏各有喜好。

    雖然理解,但錢淵好不爽啊,冷哼一聲轉身走入正廳,黃懋官等人正在詢汪直紅薯之事。

    雖然大半年都在倭國、舟山一帶盤桓,但汪直也沒歇着,從南洋連續弄來好幾批紅薯、藤蔓以及洋芋,還擄來幾十個老農。

    “舟山亦有種植,紅薯約莫五十畝,洋芋四十畝。”汪直仔細解說道:“比彭溪鎮這邊要遲一個月種植,紅薯畝產十二石到十三石,洋芋畝產十一石到十二石。”

    “紅薯和洋芋雖然都是埋在土裏,但種植之法不同,一個以藤蔓種植,一個切塊發芽,這些……汪某從舟山帶來二十多個老農。”

    黃懋官緩緩點頭,又細細問起作物與灌水量、氣候、溫度、季節的關係,汪直從商前也是耕讀人家,在舟山對紅薯、洋芋也很是關注,一一作答。

    陸一鵬插嘴道:“推廣到他處,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不說農戶,就是大戶人家也不肯隨意用良田種植……展才,寧波、台州好幾處試種?”

    “按上好水澆地畝產兌銀,多了不退,少了補足。”錢淵搖搖頭。

    陳有年也搖頭道:“即使是展才,也不過寧波、台州兩地而已。”

    這是肯定的,早在嘉靖三十二年,辣椒就出現在杭州了,但直到三四年後,辣椒纔在杭州傳播開,還是以“錢家椒”的名義……錢淵在線帶貨。

    雖然紅薯、玉米、西紅柿、土豆都在鎮海的錢家酒樓出現過,但傳播也只侷限於錢淵能夠掌控的寧紹臺三府。

    而這些作物產量高,易於傳播……但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錢淵可以肯定,在浙江大規模推廣的效果會很差。

    理由很簡單,通商之後,浙江大量的良田都在種植各種經濟作物,大家都不傻,什麼能賺銀子就種什麼,紅薯、洋芋產量高,意味着價格低……這種道理最普通的農戶也懂。

    “這是戶部的事。”錢淵看了眼黃懋官,“實在不行,可以各省、各府、各縣的官田試種。”

    頓了頓,錢淵補充道:“西北缺水,無秦漢時之糧倉舊貌,紅薯、洋芋正合適。”

    錢淵在心裏默默計算年份,歷史上幾十年後的小冰河時期拉開了明朝滅亡的序幕,單靠紅薯、洋芋是無法拯救這個王朝的,但這兩樣作物在合適的人手裏,或許能讓歷史的軌跡發生偏移。

    總的來說,紅薯、洋芋是有着足夠分量的資源。

    久在西北任職的黃懋官心中早有計較,微微頷首,將話題扯開,向汪直詢通商、海船各類事宜。

    雖然名義上,黃懋官一行人南下巡視爲紅薯而來,但實際上戶部尚書方鈍早有交代,此行要視察通商一事。

    已近黃昏,汪直特地帶來的廚師弄了一桌好菜,衆人讚不絕口……這些天盡喫紅薯、土豆了,不過胡應嘉沒有露面。

    回到臨時整理出來的書房,錢淵親手點着油燈,笑道:“子直、登之皆是隨園中人,黃侍郎與其上司方尚書也和隨園交好,放心就是。”

    汪直點點頭,猶豫着嘴脣微啓,卻沒說話。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那位胡大人……”汪直輕聲問:“似乎對汪某……”

    “那廝是來挑刺的。”錢淵隨口道:“幾個月前,隨園大鬧六科,那廝被踹斷了鼻樑。”

    汪直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朝中文官也打架?

    呃,只能說汪直孤陋寡聞,明朝的文官那叫一個狠,當年錦衣衛指揮使就在大殿上被文官羣毆致死,李東陽搶過宮中侍衛的錘子追殺當朝國舅,楊慎更是振臂高呼險些將桂萼弄死。

    汪直嚥了口唾沫,“聽聞胡大人是徐閣老的門人?”

    “嗯?”錢淵皺眉轉頭看來,“誰告知你的?”

    汪直嗨了一聲,“孫大人接任鎮海知縣,那日海商人心浮動,縣衙裏傳出消息,孫大人亦是隨園中人……也提到了胡大人是徐閣老的門人。”

    錢淵微微眯眼,藉着燈光細細打量汪直的神色,這貨不會是想改換門庭吧?

    上了賊船還想跑?

    門都沒有!

    汪直也察覺到錢淵異樣,解釋道:“剛剛得報,送到胡大人屋中的禮都被退了回來。”

    “錢某與他雖爲同年,卻頗有間隙。”

    汪直不禁琢磨,胡應嘉是徐階的門人,錢淵是徐階的孫女婿,應該是同一陣營……這是內鬥?

    錢淵有點費解,“華亭欲致你於死地,難道老船主要送上門?”

    “龍泉公何出此言?”汪直大驚失色,“汪某哪裏得罪了徐閣老?”

    錢淵眨眨眼,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像當年在瀝港招撫汪直,自己將徐階拉出來扯大旗?

    “錢大人,徐閣老日後必是內閣首輔,得罪了他……”汪直坐立不安,“要不……汪某備一份禮,還託大人送去京城。”

    錢淵乾笑兩聲,“此事與朝中黨爭相關……倒不是老船主得罪了徐華亭。

    剿殺徐海,招撫五峯,開海禁通商,這三件事是撕扯不開的,而時任浙直總督的胡汝貞是嚴黨大員,華亭欲倒嚴……選中的就是胡汝貞。”

    頓了頓,錢淵突然問:“難道老船主不知?”

    “什麼?”

    “前任浙江巡撫趙大洲是徐華亭心腹。”

    “什麼!”汪直猛地站起來,那次被搜捕入獄是他一輩子最接近死亡的時刻,沒想到趙貞吉身後還有徐階,沒想到自己被捲入朝中黨爭之中。

    汪直都快吐血了,你當年說的天花亂墜,徐華亭必然身登首輔,你是徐階的孫女婿,由你主持通商,徐階纔不會拿通商一事開刀!

    現在好了,你都能兵圍巡撫衙門,掄起巴掌扇在自個兒的嶽祖臉上……都已然決裂,還指望人家以後護着你?

    呆呆的僵立好久,汪直才低聲問:“那日後徐閣老上位首輔……”

    “慌什麼!”錢淵皺眉道:“他徐華亭想反攻倒算,也要看錢某人答不答應!”

    汪直狐疑的看着錢淵,在心裏提醒自己,這次可再別被騙了!

    “其一,巨木不斷,其二,紅薯、洋芋推廣,其三,譚七指專供內廷的船隊不絕。”錢淵依次豎起三根手指,“這三點能保證,再加上最後一點,必然無恙。”

    “最後一點是?”

    “高新鄭。”錢淵輕聲道:“裕王的老師,太常寺卿兼管國子監事高拱高肅卿。”

    “隨園中,錢某與裕王殿下交好,與高新鄭叔侄相稱;端甫兄任日講官,授課裕王,交情日深;此皆陛下所許。”

    汪直遲疑道:“殿下登基,高新鄭……”

    “高新鄭必掌重權,此人自視甚高,有任事之能,如何甘心俯首徐華亭?”

    “待得殿下繼承大寶,新鄭、華亭必有一戰。”

    “到那時候,還有誰管你?”

    “放心,裕王視高新鄭爲師,對徐華亭頗多厭惡,此戰,新鄭必勝!”

    汪直沉默的點點頭,已經上了賊船還能怎樣……自去年瀝港之後,再見三寸不爛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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