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05江南憶
    單說先競月在玉門關城牆內的街道上一路詢問,終於找到“陰山堂”開的門店,是整條街道最末尾的一幢石砌小樓,合計兩層,在門口掛一面划着太極八卦的小旗,上面寫着“陰山”二字。

    眼見店門敞開,他便直接走進石屋,卻只看見一個烏木櫃臺和幾副座椅,除了一個十一二歲的道童躲在櫃檯後午睡,屋子裏便再沒有其它人。再看屋角處有通向石樓二層的木梯,他也不喚醒那道童,沿木梯輕聲上樓。原來這幢石樓的二層,竟是一間極大的臥室,在地上鋪着十幾牀被褥,倒像是個供行人落腳的客棧,此時也是空無一人。先競月這才重新下樓,喚醒櫃檯後那個道童,招呼道:“有勞道長,我要尋人。”

    那道童這才驚醒,揉着朦朧的雙眼,將一本冊子重重地砸在櫃檯上,沒好氣地說道:“‘陰山堂’從不尋人,只會尋屍。你要是有親友在西域失蹤,便在冊子上寫下那人的姓名、年紀和特徵,能寫多詳細便寫多詳細,然後繳一兩銀子的訂金。此後每個月的第八日,‘陰山堂’都有新的屍體送到外面義莊,裏面若有你親友的屍體,便再繳二兩銀子領走屍體;若是沒有,便繼續等。如果連續三年都沒有結果,便來此處領回你的押金,另請高明替你找人。”

    先競月早已看出這個道童不會武功,當即捏造了一個假名字寫在冊子上,又胡亂編了些相貌特徵,只說是自己的朋友,然後從懷裏摸出一兩銀子放在櫃檯上。待到那道童收走銀子,他便打聽這“陰山堂”門下的其他道士。不料那道童當場翻了個白眼,冷冷說道:“‘陰山堂’門下向來只和屍體打交道,恕不接待客人。閣下若是認爲我等無禮,大可以另請高明。”

    如此一來,先競月也問不出什麼,只好從石屋裏出來。此番雖然沒能摸清這“陰山堂”的虛實,但看那道童的姿態,分明是不屑賺這一二兩銀子,可見商不棄的猜測多半沒錯。當下他便回下榻的客棧,誰知路過街道上一間雜貨鋪的時候,他不由地心中一驚。

    原來這間雜貨鋪看似平平無奇,卻在店招的右下角刻了一朵六瓣梅花,約莫只有銅錢般大小,若不仔細觀察,還以爲是店招上的木疙瘩。先競月當即踏入店中,開口問道:“行路之人,向店主討碗水喝。”

    雜貨鋪的店主是個三十來歲的漢人女子,長得倒也算標緻,作少婦打扮,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紗衣。見先競月來討水喝,便隨口回答道:“店門口的瓷罐裏有水,自己倒便是。”先競月卻在原地一動不動,淡淡地說道:“前路漫漫,生死未卜,懇請店主親自爲我倒水,以求庇佑。”

    那婦人的神色頓時一凜,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先競月,緩緩問道:“妾身家裏恰好有幾副鎧甲,不知客人能否用得上?”先競月搖頭說道:“除非是黃金甲。”那婦人又問道:“何故索求黃金甲?”先競月答道:“要與西風戰一場。”

    說到這裏,那婦人已是滿臉的驚喜,連忙請先競月進裏屋歇息,自己則將店門虛掩起來,掛出打烊的牌子,隨後也一同進到裏屋,向先競月跪地行禮,恭聲說道:”妾身李劉氏,於親軍都尉府擔任校尉一職,隸屬左衛軍高統領麾下,奉皇命在玉門關一帶設點偵察。不知大人如何稱呼?”先競月連忙請她起身,回答說道:“後衛軍葉定功麾下統辦,先競月。”

    原來兩人先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問答,乃是接頭的切口暗號,倒不是什麼江湖上的組織,而是朝廷的親軍都尉府。話說這親軍都尉府由於直接聽命於皇帝,素來極爲隱祕,就連朝中大臣也摸不清當中底細,只是隱隱知道有“統領”、“統辦”和“校尉”三類職位,至於其間究竟是怎樣的組織架構,旁人皆是一無所知。甚至連謝貽香和先競月這樣的親密關係,也不曾聽先競月提起親軍都尉府裏的詳情。

    其實整個親軍都尉府分爲六部,依次是前、後、左、右、中這五衛軍,負責外派的任務;另外還有一部是儀鑾司,專門負責保護皇帝的安全。這六部分別設有六位統領,清一色全是文職,只負責管理調派;在每位統領下,另外配有兩位統辦,卻是武職;再往下便全都是校尉。所以整個親軍都尉府,合計共有六位統領,合稱爲“六瓣梅”,當中的一十二名統辦,則被合稱爲“十二衛”,先競月便是其中之一。但他名義上雖是隸屬於後衛軍統領葉定功麾下,其實卻不受後衛軍約束,幾乎都是由皇帝直接委派。

    而眼前這個自稱“李劉氏”的婦人,說自己是親軍都尉府安插在玉門關的校尉,自然要比先競月低一個級別,所以先競月也無需向她解釋來意。只是沒想到在這玉門關的駐軍當中,居然也有親軍都尉府的設點,可見皇帝到底是生性多疑,非但信不過領兵的陸元破,甚至連駐守西北的七皇子泰王也信不過。

    當下先競月便向這李劉氏詢問玉門關的情況,李劉氏回答說道:“卑職奉命監視陸元破的言行,已有六年之久。說來這陸元破倒也算忠誠,六年來並無不敬之處。然而他到底是軍中之人,又以軍法治理此地,當中難免有不少貪腐之舉。早些年卑職曾以此上報過幾次,但皇帝卻並未理會,所以後面這幾年便不再以此上報。”

    先競月心中暗驚,臉上卻不動聲色。他對皇帝再是瞭解不過,要知道皇帝整肅官場的貪腐素來極嚴,還曾有過貪污五兩銀子便要殺頭的旨意,想不到對玉門關的駐軍卻肯網開一面。想來還是因爲天下初定,不得不依仗此地的駐軍,所以才肯寬容,只待他日再來清算。卻聽那李劉氏又補充道:“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陸元破雖然忠誠,但統辦大人此番若是爲陸元破而來,卑職必定全力配合。”先競月不禁雙眉一揚,喝道:“休要胡說!”

    李劉氏連忙說道:“卑職知罪。”當下先競月又詢問“陰山堂”的事,李劉氏也不太清楚,和陸將軍等人所知的大同小異,只說自己的職責是監視陸元破的言行,不敢理會其它的事。先競月便客套兩軍,起身準備告辭,卻不料那李劉氏忽然問道:“卑職前些日子收到左衛軍高統領的指令,說江南一帶發生叛亂,四境之內牽一髮而動全身,令屬下好生監察玉門關的動靜;倘若陸元破稍有異動,便要立即稟告。統辦大人既然是從中原前來,不知是否知道這江南叛亂的情況?”

    先競月不禁一愣,回想起上午陸將軍的一番話語,原來竟是江南發生了叛亂,所以玉門關的衆將領纔會在營帳中推演沙盤,以做未雨綢繆之舉。只是想不通如今天下太平,江南這場叛亂又是從何而來?

    那李劉氏見他不說話,便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卑職本是杭州蕭山人氏,被派遣到玉門關已有六年之久,聽到這個消息,難免動了思鄉之情,恨不得插上翅膀,就此回到江南。唉,似玉門關這等鬼地方,明明已經入秋,卻如何還是這般酷熱?”說着,她便漫不經心地將裙襬撩起,露出一雙光滑如緞的小腿,向先競月笑道:“統辦大人若是還有其它需求,只管吩咐便是,卑職無有不從。”

    先競月頓覺耳根發燙,再不敢停留片刻,連忙起身告辭,只說他日再來拜訪。回客棧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李劉氏所謂的“江南叛亂”,不料自己這一路從龍洞山畢府到嘉州府峨眉山,再從蘭州城到玉門關,算來已有兩個多月的光景,居然錯過了這等大事。

    待到傍晚時分,謝貽香也從陸將軍那邊回來,說陸將軍已經答應下來,派周師爺帶領軍士搜捕寧萃的下落,但商不棄卻一夜未歸,也不知去了哪裏查案。兩人又商議江南叛亂一事,謝貽香也是一頭霧水,想不通這場叛亂的來由,最後只得各自回房歇息,只等後天晚上“陰山堂”的趕屍隊伍。

    卻不料第二天凌晨,那陸將軍麾下的幕僚周師爺突然來訪,說已經有了寧萃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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