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21 血祭
    ♂nbsp;   言思道愕然半響,倘若墨寒山果真因爲自己曾調侃了他幾句“出千”,便要當場自斷一指,那麼這人的腦子多半不太正常。顯而易見,眼前這位墨家鉅子有此舉動,必定另有深意。當下言思道緩緩吞吐着旱菸,再去看倒扣在兩人之間地面上的那個粗瓷大碗,碗沿上清晰可見暗紅色的血跡,在縫隙處依稀還有鮮血往外流淌出來;看這形貌,雙方這第二局射覆猜物,墨寒山極有可能是將自己斷去的尾指藏進了碗中。

    墨寒山見言思道半天沒有言語,不禁問道:“閣下方纔的揮灑自如到哪裏去了,莫不是因爲公孫教主一行人的失蹤亂了心神?”言思道微一凝神,笑道:“公孫教主我是志在必得,他們縱然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倒是寒山老兄的舉動讓我有些看不太懂。”

    墨寒山淡淡地一笑,說道:“此刻除了這位曾夫人之外,並無旁人在場,我也不怕實話實說。這一任神火教教主公孫莫鳴的身份特殊,乃是昔日香軍首領‘九龍王’之子‘小龍王’,從名義上說還是正統的宋朝皇室血脈,在前朝異族覆滅後最有資格成爲漢人之主,各方勢力也早已對他垂涎欲滴,尤其是這西域諸國。若是讓公孫教主落入心懷不軌之輩手中,勢必將會引起天下大亂。而我天山墨家當年從江中救起這位公孫教主,又將他囚禁於墨塔十多年之久,也算是爲天下蒼生的安寧盡了一份心力。如今閣下將這一消息透露給了神火教,從而將此事宣揚出去,墨家已然留他不住,否則便會引火燒身;對此墨家弟子一時間雖然想不明白,但我墨寒山身爲墨家鉅子,自然要權衡利弊。所以閣下當時提出這麼一個賭局,讓公孫教主隨那兩位姑娘先行逃走兩個時辰,神火教和墨家再行追趕,無疑是給我一個臺階下,保全了我這個鉅子的顏面,墨寒山深感大恩。”

    聽到墨寒山這番話,言思道不禁冷笑道:“老兄所謂的‘深感大恩’,便是要想方設法地將我留在你的墨塔之中,終此一生不再出塔?”墨寒山搖頭笑道:“公孫莫鳴的身份再如何特殊,其人終究只是個十多歲心智的少年,即便是被各方勢力所利用,也未必掀得起什麼真正的風浪。相比起來,閣下的才智謀略天下無雙,而且還以天下爲謀,若是繼續放任閣下在外面胡作非爲,其危害何止十倍於公孫莫鳴?所以自閣下今日現身墨塔開始,公孫教主的去留我已經不怎麼放在心上,只關心閣下的去留。倘若依照我墨家千百年來‘兼愛非攻’的宗旨,即便是賠上墨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拼個玉石俱焚,說什麼也該讓閣下斃命於此。”

    說到這裏,墨寒山不禁長嘆一聲,又說道:“然而我費盡心思,甚至不再追究今日神火教殺害我墨家弟子的罪孽,卻只是要將閣下留在這墨塔裏作客,至始至終並未生出謀害閣下的念頭。否則方纔在第六層‘非命’石室時,我早已啓動機關自毀墨塔,與你們同歸於盡便是,也算是成全了墨者之俠名。當然,似這般兩全其美之策,也可以令我天山墨家一脈得以保全,但又何嘗不是在感念閣下的大恩?”

    言思道不禁嘿嘿笑道:“墨家鉅子的辯才果然了得,就連我也險些被老兄給帶偏了。方纔我說看不懂老兄的舉動,乃是指此刻你自斷一指、以此設局之舉,老兄你卻和我扯這些你我皆知的廢話做什麼?要知道寒山老兄此刻這一舉動,無疑是讓眼下這局射覆變了味道,不再是憑空猜物,而是在拼運氣賭大小,賭你是否將自己的斷指覆在了碗中。”墨寒山微微一笑,說道:“依我看來,閣下有此一問,纔是真正的廢話。無論我以何爲覆,只要並未違規,那麼閣下只管來射便是。”

    言思道冷哼幾聲,又看了看地上那個倒扣的瓷碗,再仔細端詳墨寒山的神情,卻並未看出什麼端倪。他不禁沉吟半響,忽然轉頭向身後的曾無息問道:“我和墨家鉅子此刻的舉動,想必你已經聽懂了?”曾無息連忙點頭說道:“墨家鉅子是在以古法射覆同先生較量,試圖擊敗先生,好讓先生留在墨塔之中,永世不得離開。”言思道點頭說道:“正是。我們約定誰先射中三局便判誰贏,之前已經各自射中一局,眼下這是第二局,便由你來替我射上一射。”

    聽到這話,曾無息頓時滿臉通紅,說道:“妾身乃是一介婦人,才疏學淺,實不敢……實不敢擔此重任。”言思道死死盯着對面的墨寒山,口中冷笑道:“我叫你射,你便來射,輸了算我的。哼,寒山老兄要和我賭大小,倒是令我難以判斷,只能全憑運氣。而我今天的運氣實在太背,或許你的運氣會比我好些。”

    曾無息推脫不過,只得望了望對面盤膝而坐的墨寒山,又去打量地上那個粗瓷大碗,不過片刻工夫,額上已是冷汗密佈。其實要論才智,這位“無才無德”曾無息也是出類拔萃之輩,但此刻與言思道和墨寒山二人同處一室,自是倍感壓力。當下她沉思許久,終於試探着說道:“還請先生恕妾身無禮,墨家鉅子斷指設局,乃是在聽見妾身方纔的稟告後才做出的舉動。先生之前曾有推斷,說公孫教主一行人會假扮成畏兀兒軍士混入我們前去追捕的隊伍裏,對他們而言,這本絕妙的計策,甚至可以說是他們最好的選擇,誰知他們卻並沒有這麼做。如此看來,是不是先生太過高估那個雙瞳少年,所以……所以……想得太多了一些?”

    言思道說道:“和我說話不必如此遮遮掩掩,你想是說我太過多疑,把原本簡單的事情想複雜了,所以纔會算錯了那小道士的舉動。”曾無息臉上泛起一絲惶恐,急忙說道:“妾身不敢,先生之才乃是妾身生平罕見,只怕尋遍前後五百年也再找不出能和先生媲美之人。妾身的意思是說,墨家鉅子在聽見妾身方纔的稟告後斷指設局,或許便是欺負先生的謹慎,以爲抓住了先生的弱點,其實卻只是在故弄玄虛、虛張聲勢?”

    聽到這話,言思道忍不住哈哈一笑,說道:“前後五百年?你這馬屁未免也拍得太過了一些。要論才智,單說當今世上便有一人不弱於我。再加上今天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小道士,只怕也未必在我之下。”說罷,他便不再理會身後曾無息,而是向墨寒山笑道:“這位曾夫人說了,寒山老兄是瞅準了我的多疑之心,所以才鋌而走險,故佈疑陣。我便猜此刻碗中所覆之物,正是寒山老兄剛剛斷去的尾指。”

    墨寒山淡淡地問道:“閣下確定?”言思道揚聲說道:“落子無悔,言出無改。這碗中倘若不是老兄你剛剛斷去的尾指,一時間我也想不出其它東西。何況堂堂墨家鉅子與我射覆,爲了一局之輸贏不惜自斷一指,就算是我猜錯,我也認了。”

    話音落處,墨寒山隨即長嘆一聲,搖頭說道:“那麼閣下便輸了。”說着,他伸手將身前的瓷碗揭開,卻見碗中的地面上除了一小灘鮮血,便再沒有其它東西,更沒有墨寒山斷去的左手尾指。言思道怕對方使詐,以內力將碗中之物吸附在碗壁上,所以在墨寒山揭開瓷碗的時候便死死盯着瓷碗的內壁,然而當中也是空空如也,根本不見他的斷指。

    只聽墨寒山沉聲說道:“我一早便已說過,之所以自斷一指,只是爲了堵住閣下的嘴,免得閣下一口一個‘出千’,最後輸了也不肯認賬。至於這第二局我以斷指時滴落的鮮血爲覆,便是告訴閣下,墨家千百年來所謂的‘兼愛非攻’,靠的絕不是紙上談兵、坐而論戰,真要做到‘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少不得流血犧牲。爲了保天下太平無事,爲了將閣下留在此處,墨寒山身爲墨家鉅子,今日便來流這第一滴血,以此祭天,以此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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