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28 主事之人
    ♂nbsp;   要知道在言思道和得一子的連番言辭之下,已對右首席位上的年輕書生、年邁婦人、刺繡少女、田間農夫、虯髯屠夫和採藥童子六個男女逐一進行甄別,依照他們二人的結論,這六人都不可能是此間的主事之人。若是形容得粗俗些,這六人充其量只是打手的身份,並非能夠說得上話的正主。

    如今既然已將這六個男女排除在外,要尋此間主事之人,得一子和言思道卻先後朝謝貽香身上看來,如何不令她驚駭萬分?當下謝貽香急忙定了定神,向廳堂中的二人說道:“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我是和你們一起來的,是要……是要來拜見那位青田先生,也是此間的客人,又怎麼可能是什麼主事之人?”

    卻見言思道啞然失笑,搖頭說道:“謝三小姐,你這腦子成天都在瞎想些什麼東西?我們幾時說過你纔是此間的主事之人?小道長的意思是說,此間之事既是由你起頭,自然也該由你來收尾。眼下青田先生擺出的這道難題,已被我們二人破去大半,答案更是呼之欲出,所以此間的主事之人究竟是誰,這個答案還是由你這位謝三小姐親口作答、揭破謎底比較妥當。”

    謝貽香這才弄懂兩人的意思,不禁暗叫慚愧,再看得一子也朝自己點了點頭,她急忙飛速思索,將整件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若說此間之局乃是昔日的青田先生所設,對面這六個男女又全都不是青田先生,更不是此間的主事之人,那麼這個所謂的“主事之人”,難不成便是青田先生本人了?可是如今這整間廳堂裏除了己方三人和對面六人,便再也沒有其他人在場,又哪裏有什麼青田先生的蹤影?

    想到這裏,謝貽香再看眼前這整間廳堂,除了兩旁的竹椅和几案之外,便幾乎再無其它擺設,更不見有什麼可以藏人的地方。她再一深究,終於醒悟過來,連忙將目光停留在廳堂正中掛着的那副青綠山水畫上,凝神去看畫中山腳處勾勒出的那道淡青色男子背影,頓時臉色大變,脫口說道:“我明白了!此間的主事之人,自然正是昔日的青田先生,也便是畫中這道身影?難道是青田先生這個……這個神通廣大,早已達至天人至境,所以能夠像傳說中的神仙一樣幻化無常,將自己藏進了廳堂裏的這副青綠山水畫裏,成爲畫中之人?”

    這話出口,她愈發堅定自己的猜想,繼續說道:“不錯,青田先生以身入畫,其身雖不在這間廳堂內,其神卻一直都在。所以他才能用神通操控對面這六位……這六位朋友,讓他們六心合一,共同以‘青田先生’的口吻來和我們說話交談,是也不是?”

    卻不料謝貽香這番猜想出口,廳堂當中的得一子頓時臉色一黯,然後將頭扭向一旁,竟是再不想多看謝貽香一眼。旁邊的言思道愕然半響,隨即更是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前僕後仰。謝貽香見兩人這般反應,不禁心中驚疑,不解地問道:“難道……難道我猜得不對?”言思道朝她擺了擺手,大笑道:“罷了罷了!你還是……哈哈哈……你還是別說話了……謝三小姐,你還是坐回去罷!”

    謝貽香一愣之下,知道果然是自己猜錯,不由得面紅耳赤,大感尷尬。而言思道說完這話,便強行止住自己的笑聲,轉身望向廳堂之外,揚聲說道:“既然要我們來猜誰是此間主事之人,如此設局,身爲此間的主事之人,又豈能不在事先露一露臉?若是正主已經露過臉,我們卻始終猜不出,自是我們愚蠢;但若是正主並未露過臉,猜不到自然便在情理之中,並非我等愚蠢,而是這位設局的主事之人待客不周了。”

    得一子也舉目望向廳堂外面,冷冷說道:“能夠擺出今日之局,無疑也是聰明絕頂之輩;但越是自認聰明之輩,卻往往越是喜歡自作聰明。所以你纔會故意提前現身,想要看看能否瞞得過我們二人的眼睛。只可惜你的粗淺伎倆,也就只能糊弄糊弄這個傢伙,根本瞞不了我。從頭到尾,我不過是在配合你演完這齣戲罷了。”

    聽到這話,旁邊的言思道頓時雙眉一揚,向得一子笑道:“小道長,我原以爲自己這張臉皮已是天下無雙,想不到今日聽君一席話,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佩服!佩服!”得一子不屑地一笑,淡淡說道:“你若真沒看出我全程都在配合她演戲,那倒是我高估了你。”

    謝貽香聽到這裏,也顧不得兩人的爭吵,急忙順着他們的目光朝廳堂外望去。只見廳堂外的廊下,一個女童靜靜地低首站立,既不擡頭,也不說話,竟是方纔開門迎客的那個女童。謝貽香幡然醒悟,然而驚駭之情卻是更盛,難道這個迎客的女童竟然纔是此間真正的主事之人?

    謝貽香不由地搖了搖頭,這才仔細打量着廳堂外的這個女童。只見她最多十五六歲年紀,個頭不高,身形瘦弱,將頭髮梳成兩個髮髻,身上穿着淡青色的樸質衣衫,怎麼看都是一個鄉野間讀書人家的童僕,又怎麼可能是此間的主事之人,地位更在對面席位上那六個男女之上?

    就在謝貽香驚疑之際,廳堂外的女童已在這時緩緩擡頭,將目光投向廳堂里正在爭辯的言思道和得一子兩人,繼而展顏一笑,恭聲說道:“還請兩位客人不必爭執,你們選對了。”

    這話一出,言思道和得一子同時住口,四隻眼睛齊齊盯向廳堂外的這個女童。謝貽香更是倒抽一口涼氣,伴隨着女童這一擡頭,她才正式看清對方的樣貌,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鄉野少女,既談不上十分漂亮,也說不上甚是可愛。唯一有些突兀的,便是這女童的一雙大眼睛裏,兩枚瞳孔竟是純粹的玄黑之色,不似常人那般略帶褐色,遠遠望去,就彷彿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黑得令人有些心底發怵。

    伴隨着女童這一開口,對面右首席位的上的六個男女已同時起身,先後向廳堂當中的言思道和得一子作揖行禮,然後默默退出廳堂,再不多發一言。與此同時,廳堂外的女童也緩緩邁步,輕輕踏進廳堂。

    眼見女童此舉,無疑是自認了“此間主事之人”這一身份,謝貽香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再看當中的言思道和得一子,一個面帶微笑、一個嘴角冷笑,只是默默凝視着這個女童,並不開口言語。於是謝貽香只得上前兩步,問道:“敢問這位姑娘,你是青田先生的傳人,還是他老人家的後人?又或者……或者你便是青田先生本人?”

    聽到這話,女童微微一笑,用平和的聲音說道:“所謂‘青田’者,江浙地界的青田縣也;至於‘先生’,通常是指有學問、有見識之人,原是不分男女老少,只在聞道先後。所以謝三小姐口中所問及的‘青田先生’,其實只是一個統稱,並非是特指某一個人,而是概指某一類人。這就好比是‘紹興師爺’或者‘徽州商賈’,甚至是‘東瀛倭寇’,皆屬此理。”

    這話一出,謝貽香已是當場愕然,不知應當如何回答。那女童目光一轉,再次望向廳堂中的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繼而柔聲說道:“所以若是依照這一說法,方纔廳堂裏的六位,連同小女子在內,都可以厚着臉皮自稱一聲‘青田先生’。大家既談不上什麼高低之分,更不存在什麼‘主事之人’。”

    聽到這話,言思道終於打了個哈哈,將旱菸塞進嘴裏深吸一口,然後轉頭望向身旁的得一子,示意由他接話。誰知得一子卻是冷哼一聲,毫不理會,分明是要將枚燙手的山芋丟還給言思道。兩人這一耽擱,到頭來竟是誰也沒有接話。

    謝貽香無奈之下,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開口,試探着問道:“如此說來,這位姑娘和方纔那六位朋友,其實是份屬同門,同出於青田先生門下?但若是依照姑娘的說法,你們既然同爲‘青田先生’,既無高低之分,也不存在什麼主事之人,那姑娘方纔爲何會說是我們選對了?”

    卻見那女童面露微笑,目光依然停留在言思道和得一子身上,口中緩緩說道:“實不相瞞,今日廳堂裏的一番接待,無論兩位最後選擇哪一位來當這個‘主事之人’,其實是一樣的結果,都會是正確的選擇。因爲依照謝三小姐的問法,此間的每一個人,都是青田先生本人。”

    說罷,她這才轉頭望向謝貽香,自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調皮的神色,笑道:“而小女子方纔之所以說你們選對了,是因爲連我在內的七個人裏,我是最差勁的一個,當然也是最好對付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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