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06 洞庭一鳳
    從安泰鎮出來,便已經是岳陽城的地界了。刑捕房衆人一改之前的急迫,放慢了行徑的速度。

    這是莊浩明的意思。他認爲此行最大的困難並不是那‘薔薇刺’,而是這盤踞洞庭湖和朝廷作對的江望才。既然那宋玄方纔已代江望才表了態,不干預衆人在湖廣的行動,那麼此行便等於成功了一大半。

    而此時之所以讓大家放慢速度,便是讓那“破財免災”宋玄有足夠時間放出話去,讓這湖廣境內那江望才的其餘幫衆知曉,刑捕房此行對洞庭湖絕無惡意。

    只要再穿過前方這一大片四四方方的鄉野田地,便是那名滿天的岳陽城了。待到穿過岳陽,繼續往西,繞過洞庭湖北岸,就踏入苗族之人所在的疆域,也正是線報中提到‘薔薇刺’的目前的藏身之地。

    謝貽香看到眼前這般景緻,不禁鬆開了手中的馬繮,任由身下的駿馬輕輕踏着田間春泥,緩步前行。此時正式春忙之際,沿路都是播種插秧的農人,來往穿行間好不熱鬧,正是一片“春草青青萬項田”的大好景色;四下田地裏那黝黑的泥土,被耕犁翻起的,散發出一陣撲鼻而來的春泥氣息。

    原以爲經過去年那場極大的旱災,這湖廣境內必然是一片悽慘、滿目瘡痍之景,誰知眼下那些農人個個身強力壯,幹起活來興致勃勃,竟一點都看不出因爲饑荒而殘留的苦難感,謝貽香一時倒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本朝建立至今不過十多年,戰火之後百廢待興,皇帝又刻薄寡恩,上下刑法嚴苛,以致於就連京師所在之地的金陵城,暗地裏也透露出一股蕭條的氣息。誰知此時在這湖廣境內,居然卻是如此一番興旺的氣象,依稀便是謝貽香心目中那個太平盛世的模樣。

    不解之下,謝貽香轉頭望向莊浩明。卻不料今年六十有七的莊浩明經過這幾日連續的奔波,身體早已有些喫不消了,衆人如今放慢馬蹄,沿着兩邊農田緩緩行進,他神識微一鬆懈,不知何時已在馬背上打起盹來了。謝貽香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擾莊浩明,當即縱馬疾行幾步,追上了隊伍前面的程憾天。

    她向那程憾天問道:“程大哥,我聽說去年江南鬧了旱災,百姓們顆粒無收,我們這一路西行而來,沿途的所見盡是一片荒涼。但如今到了這旱災的根源地湖廣,卻非但不見災荒痕跡,反倒是一片富足的光景?”

    那程憾天雖然有些桀驁不馴,卻是個明理之人,加上歷練得久了,自然見多識廣,所以謝貽香才詢問於他。當下他微一思索,說道:“據說去年湖廣鬧災的時候,洞庭湖的江望才帶頭髮糧,將他水寨裏數年來積攢的糧食盡數取出,半賣半送出售給了湖廣百姓。後來他又勒令湖廣兩地的商賈富豪跟着發糧,先後又供出了幾批糧食分發給百姓。如此一來,雖不能說是拯救了全湖廣的百姓,卻也大大緩解了災情。”

    謝貽香不解地問道:“旱災發生時,即便是朝廷也不曾開倉救災,只是鼓勵老百姓自力更生,咬牙渡過這個難關。那江望纔不過是個打家劫舍的匪徒,怎麼會做出這等善事?”

    程憾天被她這句話逗得笑了起來,說道:“三小姐如此說法,卻是有些天真了。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壞人?就算是十惡不赦之徒,也會有他慈善的一面。如你所說,江望才既然是靠打家劫舍爲生,倘若大旱來臨時他不去賑濟這湖廣的百姓,眼睜睜看着他們餓死,那也等於是斷了自己以後的活路。找我說來,他這般舉動,乃是真正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謝貽香點了點頭,一時間不禁心有所感,嘆道:“程大哥說的在理,想不到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就連江望才這等匪徒都知曉,我們的朝廷卻始終不明白。”

       程憾天聽她談及朝廷,自己倒也不好多嘴,當即乾笑了兩聲,帶開話題向謝貽香低聲問道:“三小姐可還記得,方纔那個掌櫃曾提起了江望才的軍師方東鳳?”

    謝貽香點頭說道:“自然記得。江望才手下有一鳳二虎三豺四魚,這方東鳳乃是江望才的軍士,也便是那所謂的‘一鳳’。近年來此人在江湖中的聲名鵲起,大家談及此人,或多或少都會將他與本朝的開國元勳青田先生相提並論。以此看來,估計這方東鳳也確有些本事。”

    程憾天低聲說道:“這方東鳳的名號,乃是一年前憑空出現,頃刻間便名動江湖。據說此人極是神祕,只是在暗中出謀劃策,就連江望才的手下都沒見過他的真面目……如此算來,無論是時間上,又或者是行爲舉止,似乎……”

    謝貽香聽他話中有話,當即說道:“程大哥,有話還請直說。”

    程憾天不禁吸了口氣,沉吟道:“前年秋天,金陵的天牢裏曾經逃出過一個重犯,據我所知,這個重犯也是心智極高,舉止神祕,而且無名無姓。依我之見,莫非……莫非兩個人之間,會有什麼聯繫?”

    他這番話說得吞吞吐吐,似是有所顧忌。要知道此事本就極爲隱祕,當中似乎還牽連到當年轟動京城的撕臉魔一案,卻不知爲何被莊浩明強行壓了下去,旁人至今也沒弄明白當中的玄機。雖然衆人都知道謝貽香是此案的當事人,但平日裏也不好詢問,程憾天如今見莊浩明正在打盹,好奇之下,終於忍不住開口,想在謝貽香這裏打聽些詳情。

    謝貽香心中暗自好笑,刑捕房的人果然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明明是自己來套程憾天的話,誰知到頭來,他也反過來套自己的話。她當即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程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但這方東鳳,決計不是那人。”

    話音落處,她身旁另一個聲音也隨之響起,說道:“不是他。”

    謝貽香和程憾天同時轉頭,只見莊浩明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一雙眼睛眯成兩道細縫,精光閃閃地盯着兩人。程憾天心中一怯,甚是尷尬,只得笑道:“既然老爺說不是,那便不是了。”

    莊浩明卻盯向謝貽香,淡淡地問道:“貽香,爲何你也能認定方東鳳不是那個人?”

    謝貽香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卻能肯定,這方東鳳一定不是他。”

    莊浩明聽她這話說了等於白說,又盯向程憾天,緩緩說道:“小程,你的疑慮我可以解答,我之所說他們不是同一個人,那是因爲你不瞭解天牢裏那個逃犯。那傢伙若是存心要想隱瞞自己,就絕不會留下任何能讓別人查到的線索,更不會留下‘方東鳳’這個名頭;倘若這‘方東鳳’當真是他的一個假身份,他既已經過僞裝,行爲舉止自然就沒了顧及,根本沒必要像現在這個方東鳳一樣在暗處躲躲藏藏,裝出一副神祕的樣子。”

    程憾天聽得連連點頭,不敢再多說一句。莊浩明再次轉過頭來,眼鏡直盯着謝貽香的雙眼,似乎要將她的內心深處看個通透。待到謝貽香轉頭避開自己的目光,他才意味深長地說道:“賊始終都是賊,你莫要想得太多。”

    謝貽香微微皺眉,忽然間只覺心神一跳,預感告訴她似乎有事將要發生。繼而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前方傳來,繼而是駿馬的嘶鳴聲響起。兩個生意一前一後,間隔極短,相互交織入雲,迴盪在天地之間。

    但見前方的田野間,滿地都是殷紅的鮮血,點點飛濺在路邊的青苗之上。一個身穿花面短襖的小女孩瞪着一雙深黑的大眼,平靜地趟在血泊當中;她的肚子已被幾支染血的馬蹄踩破,正汩汩地往外涌出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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