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12 抽絲剝繭
    此刻已近兩更時分,夜空中星月借無。兩旁房舍的屋檐下偶爾滴落的幾滴積水,拍打在青石地面上,發出輕微的“滴答”之聲,卻擾亂不了遠方夜色中傳來的陣陣波浪拍岸之聲。

    謝貽香順着水浪之聲傳來的方向,舉目遙望,心中暗想:“那裏便是‘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的洞庭湖了。”

    此地乃是岳陽城中最繁華的一條街道,寬闊得可以同時讓二十匹駿馬並行不悖;街道兩邊的樓閣房舍還殘留着剛剛逝新年喜悅,略微泛黃的喜福紅紙被夜風吹起,在牆上輕輕拍打;向街道上往西幾裏之處,是沿着洞庭湖畔修建的一道高臺,離地約有丈許之高。高臺上隱約可見一座三層高的樓閣,模糊的輪廓勾勒在夜色之中,正是那“江南三樓”之一、聞名天下的岳陽樓。

    如今謝貽香和刑捕房另外四人在這條街道當中席地而坐,五個人圍成了一個圓圈,當中是一盞火光飄忽的馬燈,時而被夜風一吹,竟好似要熄滅一般。

    這是莊浩明的決定。

    “所謂的什麼龍女詛咒,斷掌殺人,自然做不得真,說到底不過是一連串有預謀的兇殺案罷了,而案件幕後的兇手,終究只是凡人。此番兇手只是十分巧妙地將自己的殺人手法掩蓋起來,僞造成怪力亂神之象,再添油加醋地四處散播謠言,妄想以此來矇騙愚民百姓,從而讓人產生一種敬畏和恐懼。”

    “但凡世人遇到鬼怪索命的之事,卻總以爲自己身邊的人數越多,就越是安全,就好比方纔店小二所言鍾老太爺的例子,其實這是大錯特錯。正如我所說,無論案件的表面多麼詭異,當中的兇手到底還是凡人。如何才能最好地隱藏一滴水珠?那自然便是將這滴水珠融到汪洋大海之中。在此鬼怪殺人類案件裏,作爲凡人的兇手,往往是扮作一個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色,在不經意間潛入到被害者的身邊,伺機暗下殺手。然而由於當時在場的人實在太多,反倒讓兇手難以讓人發覺了。”

    “所以如今按照那什麼龍女的行事作風,他們必定也是在三更時分向我們動手。所以對我們而言,身邊的人越少越好,尤其不能有外人在旁。我五個人來,今夜便五個人守在這街道上,來一招守株待兔。我倒要看看他們如何能對我們下手。”

    這莊浩明之所以能成爲刑捕房的總捕頭,靠的並非是人脈關係,而是從底層做起,一步一步攀爬到這個位置上。雖然他在京城中的口碑向來不怎麼好,被世人歸之爲阿諛奉承之輩,但如今衆人聽了他這番言論,都不由地暗生佩服。

    程憾天原本就對莊浩明方纔在客棧外不顧賈夢潮的安危有些不滿,此刻正伸手撥弄着地上那盞馬燈。然而似這般等了許久,卻實在無聊。只聽他開口說道:“似今夜這般情形,遠離人羣密集之處,的確是最好的選擇。然而又不能過於偏僻,讓對方有機可乘,在暗地裏猛下殺手。我們現在身處的這條大街,四周都是酒樓店鋪,然而入夜卻並無行人在外遊蕩,相對要清靜得多;同時此處又是岳陽城的中心,相信對方也不敢太過於放肆,大張旗鼓地向我們出手。如此看來,老爺這般安排,倒也是滴水不漏了。”

    他說完這話,莊浩明也開口與他閒聊了幾句。謝貽香卻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坐在地上,任憑徹骨的寒氣從青石鋪砌的地面上傳來,緩緩流淌進自己心中。

    她深知今夜之事絕不簡單,回想那個白衣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又怎麼可能練成“傳音祕術”這等高深的內家功夫?還有她那雙黯然無光的眼珠,似乎暗藏着某種攝人心魂的異術。若硬要說那白衣少女所施展都是武功,謝貽香倒情願相信她真是那什麼龍女的怨靈。

    至於和少女同來的那個老者,僅在一招間便擊破了莊浩明苦練多年的“袖中日月”,逼得他亮出了自己的成名銀槍。謝貽香和莊浩明認識了十幾年,對他再是瞭解不過,若不是來人太過厲害,已經到了根本無法對抗的地步,莊浩明是無論如何,

    也決計不會置賈夢潮於不顧的。

    那一老一少究竟是什麼人,難道真是因爲城外那個意外死於馬蹄下的小女孩,他們便要置賈夢潮於死地?依照那店小二所言,這所謂的‘龍女’竟然是一直徘徊在岳陽城一帶,以那支“奪魄手”的斷掌,到處懲治作奸犯科之人,那麼衆人早間在官道上看見的那具屍體和斷掌,自然也是她的傑作了。再回想大家當時便得出的結論,官道上那一幕是對方故意要讓自己這一行人看到,乃也是對衆人前來湖廣的警示。那麼不難得到一個結論,那便是這所有的一切,分明就是針對自己一行人設下的局。

    相通了這一點,謝貽香心下已是一片雪亮。她將整個事情串聯起來,越想越是覺得可怕。她當即吸了一口涼氣,淡淡地問道:“賈大哥,今日在城郊死在你馬蹄下那個女孩,你可還記得她的模樣?”

    這話一出,莊浩明雖是神色自若,程憾天和賈夢潮兩人卻是一震,頓時便已明白了謝貽香的意思。一旁的薛之殤卻不明所以,問道:“那個被馬踏死的女孩?我只記得她好像是十來歲年紀,滿身是血……”

    話一出口,他隨之也反應了過來,顫聲說道:“是了,當時事出突然,情況又太過混亂。再加上滿地都是鮮血,是以我們認定那女孩必死無疑,自然再不忍心去細看她的屍體……現在想來,看她的身形長短,那女孩似乎就是剛纔來找我們的‘龍女’。”

    謝貽香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定然如此。我從來就不認爲這世上存在什麼巧合或者意外,所有的這一切,根本就是一早設好的局。”

    薛之殤嚇得面色一寒,說道:“難道……難道是那女孩死後冤魂不散,所以化爲‘龍女’來找賈兄索命?”

    聽他說出這話,衆人都是眉頭微。,薛之殤作爲刑捕房裏的驗屍老手,理因是這世上最不信鬼怪之人,卻如何突然間滿嘴胡說八道起來了?謝貽香暗中瞥了莊浩明一眼,卻見莊浩明也正好迎上自己的目光,繼而緩緩點了點頭。

    一旁的程撼天忍不住“呸“了一聲,憤憤說道:“什麼冤魂不散,分明是她根本就沒有死。我說老薛你這是怎麼了?被你割開過的屍體,都足以湊成一支上千人的軍隊了,你怎麼說起這些鬼話來?”

    那薛之殤卻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說道:“因爲那隻斷掌……那絕不是凡人的手。”

    賈夢潮自踏死那小女孩以來,心中本來還有一絲愧意,此時被謝貽香點破,頓時心結盡去,忍不住冷笑道:“管他是凡人是鬼怪,既然對方早就開始算計我們,那麼該來的始終要來。不過說來此事倒也奇怪,我們五個人好歹是查案的老手,裏面還有鼎鼎大名的‘抽絲剝繭’,當時居然會被那丫頭的假死給騙過了。”

    他說這話,分明是對薛之殤起了疑心。程撼天心中雖也有些疑惑,但大家畢竟同朝共事多年,當此時候,也沒必要因此產生隔閡,是以連忙開玩笑說道:“如此說來,陰陽臉你也不喫虧了。當時在場的數十個農人,都是殺豬殺羊的老手,裏面還有鼎鼎大名的東海龍王三公主,當時居然也被你的假死給騙過了。”

    謝貽香卻無心玩笑,一雙明亮的眼睛,在馬燈晃動的火光中變得有些莫測高深。她望向莊浩明,緩緩說道:“‘光明焚盡皆清淨,常樂寂滅不動咒’。叔叔可還記那‘龍女’曾說過的這句話?”

    聽到謝貽香這一問,原本神色自若的莊浩明,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緩緩閉上雙眼,但見地上那馬燈的火光映照在他臉上,兀自晃動不休,只聽他淡淡地說道:“看來終於還是瞞不過你。我原以爲大家已經足夠緊張了,所以纔沒有說破此事。眼下既然被你猜到,那我也不必再隱瞞。”

    當下他猛一睜開眼睛,環視了在場衆人一圈,臉色隨之變得鄭重起來,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錯。那一老一少,多半便是神火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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