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門響,秦之亥從裏頭出來。
如同暗夜之中的猛獸,連呼吸之間都是滿滿的血腥氣。
他擡起頭來,眸子通紅,嗜血一般看着楚匡義。
“她只有三歲?本王倒是覺得,她苟活於這世上三年,已經夠長的了。”
秦之亥的話,讓楚匡義猛地打了個寒噤。
“你什麼意思!秦之亥,這裏是楚國,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過分?”楚匡義擡起自己的雙手,他的手上,還沾了不少血跡。
“你知道嗎?這都是楚沉瑜的血。”他看着自己的手,恍惚開口。
沈宜安心頭忽然涌起了幾分不安。
“秦之亥,沉瑜怎麼樣了?”
秦之亥卻並未回答她的話。
他只是一直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然後緩緩道:“她說……我們兩個的孩子,叫秦長寧。”
長寧。
一世平安寧和,這是楚沉瑜給自己的女兒,最好的希望。
秦之亥忽而捂住了臉,他抽動了幾下肩膀,不知是笑,還是哭出了聲。
“沉瑜怎麼了?”這下,連楚匡義的臉都白了幾分。
沈宜安想要進去看看,燕嬰升起幾分不安,想要拉住她。
秦之亥緩步朝楚匡義走了過去。
“殺了楚念晴,我就放過你,放過楚國。”
楚匡義一臉震驚地看着秦之亥,“你瘋了!”
沈宜安再也忍不住,直接就衝了進去。
楚沉瑜躺在牀上,奶孃在一旁抱着皺巴巴的小孩子,太醫似乎還想做點什麼,但又覺得已經沒什麼用了。
沈宜安踉蹌了一下,跌跌撞撞走到牀邊。
楚沉瑜就那樣躺在牀上,空氣裏是揮散不去的血腥氣,她的女兒在旁邊小聲哭着,像是夜裏的幼貓,她卻沒有睜開眼睛來看一眼。
秦之亥大約是替她擦過了臉,她的臉乾乾淨淨的,上面一點血跡都沒有,陽光灑進來,連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沈宜安屏住呼吸,幾乎不敢動彈。
“沉瑜……”她小聲喚了她一聲。
“沉瑜!”
見楚沉瑜沒有迴應,沈宜安又提高了嗓音。
她抓緊了楚沉瑜的胳膊,帶着哭腔道:“楚沉瑜,你睜開眼……”
楚沉瑜的胳膊已經有幾分僵硬,熱量從沈宜安手心裏一寸寸流失掉。
她死命地抓住楚沉瑜的胳膊,像是要抓住楚沉瑜身上僅存的熱量,也抓住她的靈魂。
“你們怎麼不想辦法救救她!快點想辦法救救她!”沈宜安擡起頭來看着旁邊的太醫,“我能感覺到她還有脈搏,你們過來給她把脈啊……”
燕嬰從後頭抱住了沈宜安。
沈宜安驟然沒了力氣,直接癱軟在他懷裏。
“燕嬰……”她哭道,“沉瑜也沒了……”
秦扶桑剛剛走到門口,只定定看着裏面的一切。
燕嬰抱住她,輕聲道:“安安,會好的,會好的……”
沈宜安咬住下脣,哭出聲來。
從前,她也以爲會好的。
可是不會。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日子卻好像越來越差了。
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沈家毀於一旦,哥哥好不容易逃出去還是死了。
她的孩子死了,她的愛情死了。
現如今,連楚沉瑜都死了……
是不是所有在她身邊,對她好的人,都早晚要離開?
她是不是受到了什麼詛咒?
燕嬰感覺到沈宜安的顫抖,就又抱緊了她幾分。
楚沉瑜對於沈宜安的重要,燕嬰是知道的。
之前的時候,楚沉瑜和沈宜安的關係不好,甚至還欺負過沈宜安多次,但是到了後來,她是真的對沈宜安掏心掏肺。
除此之外,因爲楚沉瑜從前喜歡仇牧起的緣故,在仇牧起死後,楚沉瑜一直覺得自己要代替仇牧起活下去,所以就要代替仇牧起照顧沈宜安。
於沈宜安而言,今日便是哥哥又死了一次。
她怎麼可能不難過?
秦扶桑只站在那裏,怔怔地看着前頭的沈宜安和燕嬰。
他接到消息晚了點,急匆匆趕過來,就只看見了這些。
他微微垂眸,不再看他們兩個,直接轉身出去。
秦之亥和楚匡義正在對峙。
楚匡義的身後,已經站滿了侍衛。
秦之亥背後雖然空無一人,卻仍舊站得筆直。
他是大秦殺神,面敵百萬而不瞬目的存在,更何況只是楚國這點侍衛。
“秦之亥,收回你剛剛的話,朕可以當做沒有聽過?”楚匡義微微眯起眼睛來,卻是色厲內荏。
只是他爲了保護楚念晴,可以無視一切危險。
“當年晴貴妃死的時候,你還記得你是什麼樣子嗎?”
秦之亥沒說話,秦扶桑卻從後頭緩緩而出,清清冷冷看着楚匡義。
楚匡義猛地皺眉,盯着他看。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更何況,皇上,那裏面躺着的,是您的親生女兒。”
“凡事都有個因果報應,也許有一天,你所看重的女兒也會像是你如今不看重的女兒一樣,躺在牀上,了無生氣。”
“你敢詛咒念晴!”楚匡義驟然暴怒,“是誰給的你們倆膽子,敢在楚國對朕指指點點,這裏是楚國,不是秦國!你們倆是瘋了不成!”
秦扶桑的話讓楚匡義驟然心裏不安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楚沉瑜,還是想起了晴貴妃,還是真的如同秦扶桑所說,害怕楚念晴也有這麼一天。
“底氣?”秦扶桑微微擡起下巴來,神容愈發清冷,所說的每一個字卻像是一根鋼釘,敲進了楚匡義的心頭,“秦國百萬雄師便是我與胡王的底氣,楚國節節敗退割地求和便是我與胡王的底氣,更何況,是皇上邀請胡王來的,不是胡王主動的來的。”
楚匡義微微咬牙,“所以呢,你們兩個是想要怎麼樣!秦國如今國力強盛是不假,可是你們兩個想要在楚國京城,在皇宮裏威脅朕,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皇上以爲憑藉我們兩個人不能全身而退嗎?秦國王妃死在楚國,這對楚國來說是莫大的羞辱,今日之事,皇上必須要付出點什麼。”秦扶桑只盯着楚匡義看,聲音並不凌厲,但是也讓人覺得半點退讓的空間都沒有。
楚匡義死死擰眉,盯着他們倆看,好半天以後,他終於嘆氣道:“念晴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這樣,沉瑜畢竟是她親姐姐,沉瑜出了這種事情,朕也很難過……而且,沉瑜也是朕的女兒,難道朕就忍心見她這樣嗎?”
“殺了楚念晴。”
秦之亥皺眉,他縮在袖子裏的右手死死握緊,對於剛剛秦扶桑和楚匡義的話,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只有殺了楚念晴,才能解他心頭之痛。
天知道,當他看到楚沉瑜朝他笑了一下,然後拼盡全力生下孩子,結果血崩躺在他懷裏,慢慢失去呼吸的時候,他有多絕望。
她想拼死給他留下一個孩子,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他們倆曾經相愛過的證據。
可是對他而言,沒有了她,這世界又還有什麼意義。
他沒有抱楚沉瑜多長時間,甚至連太醫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和他措辭,表明楚沉瑜已經沒救了的時候,他就已經出來了。
怎麼能不殺了楚念晴。
他恨。
恨自己沒有早點殺掉楚念晴。
早在楚念晴第一次對楚沉瑜不利,早在她想要推楚沉瑜一把的時候,他就應該殺了她。
楚沉瑜現在,說不定還能躺在他的懷裏,他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他們還在一起暢想,將來要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字。
可如今,一切都沒了。
“殺了楚念晴。”
秦之亥又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