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是天子,可偏偏還未親政,四大顧命大臣在法理上,都有約束他的資格。
只是,明白歸明白,聽到尹褚毫不留情面的否決,李暄還是動怒了。
他看了尹褚兩眼,笑道:“舅舅,百善孝爲先,朕想侍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母后去修養幾日,有何不是?”
如此正經的語氣,是李暄從來少有的。
賈薔不動聲色的看向尹後,尹後似有所感,鳳眸微眯的望了過來,卻沒說甚麼。
許是尹後知道,除非到了忍無可忍之時,否則李暄是不會同尹褚撕破面皮的。
再者,尹褚只是官迷,想做一個剛正不阿的元輔宰相,禮絕百僚……
卻不會想着去做權臣,打壓天子。
至少,眼下還不會有此心。
果然,尹褚絲毫不退讓,諍臣的姿態擺的十足,道:“眼下天災未絕,西北亂戰,京裏又纔出了這麼些事。皇上這個時候去遊頑洗溫湯,讓天下人如何看?簡直荒謬!”
李暄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話是這樣的話沒錯,只是說的太硬邦邦了,未免有訓斥之意。
李暄的確望之不似人君,可他畢竟還是人君,也有自尊。
自郡王變成天子後,若說他心性未變,那纔是笑話。
被這樣當面斥之荒謬,李暄自然惱火起來,眼睛盯着尹褚,緊緊抿起嘴來。
這模樣,看着倒像是在模仿隆安帝。
只是,尹褚又豈會懼怕?
有尹後在,李暄便是天子,也奈何不得他。
因而,尹褚直視李暄聲音堅定道:“皇上還是留在宮裏,好好觀政,早日親政爲重!不可有嬉戲之心,更不能如從前那般憊賴荒唐!”
賈薔聞之心中頓時道了一聲不妙,李暄要撒潑。
果然,就聽李暄大怒道:“尹大人好大的官威!”
尹褚冷冰冰道:“不敢,只是臣乃太上皇欽點顧命大臣,不敢放任天子胡鬧!”
李暄聞言,哈的一笑,眼中滿是怒火,道:“朕胡鬧?朕倒不知如何胡鬧了!天災大旱天災大旱是朕尋了賈薔拿了主意,西北兵敗一片糜爛,還是朕尋賈薔商議出的法子。不知尹大人有甚麼功勞,能當得這……”
不等李暄說完,賈薔呵呵笑着截斷道:“皇上,你說你也是,這會兒爭來又有甚麼樂趣?先前在九華宮皇上自己不都說了,去的可能性不大?”
說着,還悄悄給他遞了個眼神,往尹後處比了比。
點尹褚爲顧命,到底是誰的主意,爲了誰,豈能不顧及?
將尹褚逼的辭官,尹後的顏面豈不盡失?
李暄瞪了賈薔稍許後,才嘿的一笑,眼角跳了跳,終不再言語。
賈薔無奈,這些人也是,真當天子是憨批不成……
尹後輕聲道:“皇上眼下雖未親政,談不上日理萬機,卻也要多觀政,多知政。不過,也不好苛勒過甚。待逢十休沐日,可去行宮與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本宮問安。”
尹褚聞言皺了皺眉,還想說甚麼,卻聽林如海溫聲笑道:“聖天子,以仁孝治天下。皇上能有此心,亦是社稷的福祉。”
李暄聞言,又眉開眼笑起來,連聲道:“瞧瞧,瞧瞧!到底是父皇都倚重的肱骨重臣,功勳無數。說起來,林師傅纔是無雙國士,朕深敬之!”
林如海卻擺手笑道:“皇上謬讚了,尹大人如今一心謀國,纔是可敬之德,只是忠言逆耳罷了。不過,臣是覺着,先前二三年,朝廷辦下了太多大事,原本元輔與臣等所謀,是以十載光陰將新政平鋪天下,使得國富民安。
如今才三載不過,新政就搬開了大部分的絆腳石。
快則快矣,可是否果真那樣好呢?臣看倒也未必。
許多事,都是原先未曾預料到的,福禍難言。
所以,臣以爲,倒不必急於一時。只要皇上心中有仁孝,有黎庶,有社稷,確也不在那一兩天。”
這番話,說的一衆人面色都變化了起來。
此番言論,看似訴苦,又似表功,實則卻是對尹褚的忠告。
勸他戒驕,戒急。
只是,經歷過這些事的人能明白這番良苦用心,併爲之動容。
尹褚本身,卻未必能夠如此。
只是有一些話,林如海也不會說明,他餘光瞥了眼尹褚木然的神情後,輕輕一笑而過,對賈薔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既然拿定主意,今日就開始安排糧草起行罷。”
賈薔頷首應下,就又見李暄於龍榻上很是不解的問道:“朕這幾日一直在思量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諸位大學士都在,可否爲朕解惑?”
難得他如此正經發問,幾位大學士都嚴肅相待。
韓彬道:“不知皇上有何事不解?”
尹後也側目看了過來,這個傻兒子,總算有些許天子模樣了……
李暄道:“西域,大燕其實一直未真正納入治下,只是羈縻。彼處也未生民養民,何必爲了一片荒蕪之地,如此大費周章,還要花費那麼大的代價……”
此言未盡,見諸人都變了面色,而且還變的十分難看,李暄話鋒一轉,又鄭重道:“當然,這只是朕最初的疑惑。後來朕明白過來,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土地,都是列祖列宗灑盡鮮血打下的江山,朕身爲李氏子孫,豈敢捨棄寸土?”
說罷,再看諸人臉色,嗯……好看許多。
李暄心裏悄悄鬆了口氣,就聽韓琮莫名道:“那皇上不解之事爲何?”
李暄扯了扯嘴角,一時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他呵呵乾笑道:“是啊,不解之事是甚麼呢……”
他並未扯謊,這兩點的確都是他的疑惑,只是說的順序顛倒了下……
開始他的確暴怒,才登基沒兩天,就丟失那麼大片土地。
可冷靜了兩天後又疑惑,爲了那片不毛之地,值得麼?值得麼?
這會兒再讓他想出第三種疑惑,一時間還真有些說不過去。
他拿目光看向賈薔,悄悄使眼色,賈薔呵呵笑道:“皇上之疑惑,可是在想那片荒蕪之地,對大燕到底有何用,是否?”
李暄一拍手,指了指賈薔,道:“正是此意!差點讓人給問迷糊了……朕就是這個意思,那麼大片地方,別說收稅了,每年往裏填都要填多少。關鍵是,也沒甚百姓在那邊……當然,朕絕無放棄割捨之意。寸土不可失嘛,朕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