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把酒菜擺上。
“聽說，這裏的最後一頓飯不錯。不過，想必還是沒有飄香樓的好喫。再說，今天也不是最後一天，算是我單獨給你送行吧。”
樑子航看着蘇靈端出來的菜，“都是我喜歡喫的。多謝。”
蘇靈給他倒了杯酒，“我還給你帶了兩件衣服。知道你愛乾淨，即便是要走，也應該希望自己乾乾淨淨的走。”
蘇靈站在他面前，“要我陪你麼？還是你想自己喫這頓飯。”
樑子航擡頭：“你若是不嫌棄，就陪我坐一會吧。”
衙役給蘇靈搬了一個小凳子。
蘇靈坐下來，身上的斗篷落在了滿是雜草的地上。
樑子航忽然笑了起來。
“你看我們，雖然坐在同一張桌子前面，喫同一桌菜。可是卻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囚犯，一個坐凳子，一個坐雜草。這世界，生來就是不平等的。”
蘇靈看了看自己落在地上的袍角。沒想到，經歷了這麼一場變故，他想到的就只有這些。
“莫不是，你以爲我生來就有身份有華服，有凳子可以坐？”
蘇靈失望的看着他，“既然你一開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那自然對我的情況很瞭解。你尚且有雜草可以坐。有酒菜可以喫。當年我在村裏的時候，卻是被人踩進泥裏的。”
樑子航喝了一口酒，擡頭，眼神變得兇狠起來，“那又如何。你依舊是天生的公主。”
“公主？哼！”
蘇靈冷笑，“我當年住漏雨的柴房，喫不飽肚子。拿幾個豆餅還要被家裏人暴打的時候，怎麼從來沒人說過我是公主呢？”
“即便是我們當時就見過大渝成王爺，你覺得他會覺得眼前的兩個鄉村丫頭是公主麼？”
樑子航吃了口肉，“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這話題，也不是我挑起來的吧。”
蘇靈道：“或許你以爲我在講大道理。其實我的事情，我都同你說過，只是你從來沒往心裏去而已。在你眼裏，即便我現在是公主，也終究是個從村裏出來的野丫頭而已吧。”
樑子航低下頭。
的確，蘇靈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他當初接了翁清嚴的命令，就是把蘇靈當做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對待的。
等他發現這個小丫頭不簡單的時候，已經晚了。
“你的手段不錯，若不是我身邊有人提醒。怕是真的要萬劫不復。不過還好，大概是因爲從前過的日子太艱苦。所以現在遇到太好的東西，我心裏總是會打鼓，會思考，自己到底配不配擁有這麼好的東西。”
蘇靈看着樑子航的臉，“就像我當初看見你的時候，我也想，你這麼好的人，爲什麼會喜歡我呢？”
“因爲找不到原因，所以就會向身邊的人求助。也真是慶幸，我身邊有值得相信並且看人很準的人。”
蘇靈下意識的搓着手裏的帕子，“我到了今天才發現，自卑也不見得一定是壞事。我若是個自負的姑娘，還真是不能保證自己
的腦子是清醒的。”
樑子航連着喝了好幾杯酒，“你是什麼時候發覺我不對勁的？別用別人搪塞我。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見，若不是自己發現了漏洞，你不會相信別人的話的。”
“那爲何，一直隱忍不發？”
“因爲我想看看，一個人到底會執迷不悟到什麼地步。”
蘇靈看着他，“其實，直到你將我姐夫兩個聚點的位置出賣給翁清嚴之前，我都對你心懷期待。
我希望你不要！不要！就算那兩個地方最終是要透露給翁清嚴的。我也希望不是通過你的手。”
樑子航咬着牙，眼眶有些泛紅，“抱歉，讓你失望了。”
“失望兩個字，也談不上。”蘇靈語氣平靜如水，“從你試圖破壞我和我姐姐的關係開始，我其實對你就沒有那麼喜歡了。”
樑子航握着酒杯，忽然笑了起來，“真是好笑。我就像是個巨大的笑話。明明早就暴露了，還自作聰明，以爲騙得過你。”
“你自作聰明的地方，不是你以爲自己騙得了我。而是覺得跟着翁清嚴那種貨色的人，能成就你所謂的大業。”
“你懂什麼。若是不跟着丞相，就連晉升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寒窗苦讀這麼多年，難道要眼睜睜看着自己半點機會都沒有麼。”
“藉口！”
蘇靈厲聲道：“這朝廷，說到底也不是翁清嚴的。朝廷裏的官員，多的是保持初心不懼權貴，堅守底線的。你當初讀書是爲了什麼？難道是爲了助紂爲虐，成爲別人博弈的棋子麼！”
“是你自己丟棄了最初的目的，只想着靠小聰明，靠投靠別人來取得自己的成就。說到底，你連讀書人的氣節都丟了。你這種人若是能成事，我天佑，豈不是要亡國！”
“哈哈哈哈！”
樑子航大笑，“說得好！哈哈哈，說得好！”
樑子航擡頭直視蘇靈，“終究是我太笨。沒有早點發現，你居然有如此想法。”
蘇靈起身，“你瞭解你自己麼？你瞭解我麼？你都不瞭解。可我卻很瞭解你。你以爲，我願意同你接觸，是因爲你長得好看，又順着我麼？都不是。”
“我讀過你的文章。我以爲，能寫出那樣錦繡文章的人，也該是個心懷天下，驚才絕豔的人。有讀書人該有的氣節，有士子們該有的雄心抱負。”
蘇靈轉頭，“不過看來，姐姐說得對。人如其文這種事，畢竟還是少見的。”
“言盡於此。反正，現在也是多說無益了。你好好享受，告辭了。”
蘇靈自己都沒想到，和自己喜歡的第一個人告別，她居然可以如此平靜。
一隻腳已經邁出老房門，卻聽見樑子航在身後問：“公主殿下，若我真的人如其文，你會不會對我另眼相看。”
蘇靈的腳下頓了頓，“這世上沒有如果。其實，即便是你不是人如其文，我也沒有看輕過你。
千不該萬不該，你萬萬不該詆譭我姐姐。若無她，便無我。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在我這裏，也敵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