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雨受擒囚於平川,若保其性命無憂,十日後平川悅來客棧,攜一百萬兩黃金來換。”
次日清晨,我與莫謙立於懸月關一處隱祕懸崖,果見軒轅烈只帶幾名心腹,匆匆離開。
“他真走了”我佩服對莫謙一揖,隨即好奇道:“到底是誰讓軒轅烈如此在意”
還是軒轅烈篤定戰功赫赫的天裕國大將軍王秦若安率領的三千士卒攻不下西涼士兵駐守的天險懸月可我認識的軒轅烈還沒自負到那種程度。
莫謙神祕一笑:“天機不可泄露。”若是讓林沐雨知道軒轅烈是爲她丟下懸月關,她必又是一番感動,再就是欠疚。他日與其相逢,不知又要惹出什麼事端。
而軒轅烈,果真如他所料,可以爲她不顧一切。
平川城北與南疆、南詔兩國交界,南則直面大海,乃這片大陸的最南端,距懸月關甚遠,莫謙只給軒轅烈十日,他定要即刻出發馬不停蹄日夜兼程方可趕到。這時間一緊張,便難以顧及其它。等軒轅烈到了平川,秦若安所率的三千人馬也該趕到懸月關了,再加上莫謙安排的江湖高手已潛入懸月關,待時與秦若安大軍裏應外和,等軒轅烈在平川察覺上當,恐怕懸月關早已物是人非。
“軒轅烈此次平川之行,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我不放心的問莫謙。
莫謙笑道:“主上多慮了,平川城山水秀美,四季如春,若非屬下安排,軒轅烈又如何有幸賞其美景”
“那就好,那就好”我欠軒轅烈的本已罄竹難書。若軒轅烈因此平川之行有個什麼閃失,我又該如何自處。
莫謙只覺脊背升起一陣寒氣。她果然還是在意他的,若他真死在平川,她是否會因此遷怒於自己,還是她只會自責。可無論哪一種結果,都不是莫謙想要的。第一次,莫謙竟開始爲軒轅烈祈禱,千萬不要有事。可心裏另一個聲音卻在提醒他,軒轅烈留不得,否則後患無窮。
沒幾日,若安便率兵到了月邊城,連日奔波,士兵們都略顯疲憊,再上時間緊迫,敵我懸殊,形勢也愈加嚴峻,好在若安深得將士們信服,天裕對懸月關地勢又相對熟悉,大夥士氣倒也高漲。爲求出其不意,若安親率指揮大軍趁夜突襲懸月關,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就在若安懷疑這是西涼軍誘敵深入之計時,卻見懸月關的西涼駐軍不是趴在飯桌、就是直接躺地上暈睡,有少數幾個清醒的,也早被人綁了手腳。喊到聲嘶力竭,卻始終喚不醒暈睡的同伴。
原來,早在若安進攻懸月關當晚,西涼士兵的伙食裏就摻進了大量的蒙汗藥。待若安大軍趕到,便不費吹灰之力將這懸月收入囊中。
然而,就在若安大軍收回懸月關,準備趁軒轅烈趕回來之前給西涼軍一個沉重打擊,以傷其主力,防其反撲之時。顧正熙竟派人傳旨,稱秦大人和若安與西涼勾結,率兵投奔,賣辱求榮,除滿門抄斬,其麾下三千士兵,亦全數就地斬首。
隨即,又有大軍將若安大營團團圍住,若安爲保住這些曾他同生共死的士兵性命,揮刀反擊,衆人附和,雙方戰成一片。然對方兵力多出若安大軍三倍有餘。若安率衆好不容易衝出重圍,三千兵士,所剩已不足十之二三。
當夜,這幾百人馬逃至月邊城郊,又遭阻擊。秦大人連中數箭當場斃命。我與莫謙趕到時,只見若安與手下已被團團圍住。包圍圈漸漸收縮,勝負早已註定。
可渾身是血的若安手中長刀依然揮舞,奮力護住身邊這所剩不多的幾個人。
可很快,若安身旁便再無旁人,我看見他眼神裏那如鋼鐵般的堅韌彷彿在瞬間消失無蹤,那柄長刀似乎一下子就沉重了千百斤,重的那被染滿鮮血的手再也握不住它,“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那個方纔還如鋼鐵般堅毅的男人,剎那間就像被抽乾了所有氣力,再也支撐不住,搖晃的身軀就如同那遇水的泥偶,無力的癱軟下來。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曾經,在忠與義之間,秦若安選擇了忠,在忠與孝之間,秦若安還是選擇了忠,在忠與情之前,他依舊選擇了忠。可惜,他所忠非人,追隨的手下,慈愛的父親,都喪命於他對顧正熙這個天裕皇帝的愚忠。甚至,他愛慕的女子,也被他奉旨誅殺,墜下深淵
就讓這一切結束,來世,他定不復攪入那紛亂的皇家朝堂。
“若安”我催促跨下馬兒,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一點點,就差一點,我便能阻止那帶血長茅刺進若安的胸口。可就是那麼一點點,將生與死隔開
莫謙撐開手中花傘護在我的身後,又拔出長劍爲我擋下面前的攻擊。
可是沒有機會了,對,不,起三個字,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若時光倒流,他的刀只願爲她而戰。即便與天地爲敵,他也要護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絕不讓如此美好的她,再歷此生之難,受今生之苦。
可惜沒有機會了
幸而老天垂憐,死在她懷裏,也不枉來人世走這一遭
秦大人一家最終未能逃過滅門之災,我把若安安葬在了懸月關附近的一處崖穴,這裏清靜,崖穴旁還有一棵千年古松爲伴,想他也不會太過孤單。
當夜,我竟起了高燒,莫謙便租下一處民宅,又請來名醫爲我診治,對我的飲食起居更是事無鉅細親力親爲,可我還是渾渾噩噩躺了十數日光景才見好轉。
沒多久,懸月關再次歸入西涼版圖。我聽一隻從天裕都城飛來的鳥兒說,顧正熙已下令焚燬月邊城。
焚燬月邊城他還是放棄了懸月關,放棄了天裕西境最堅實的護盾。從此,天裕西境再無險可守,西涼大軍隨時都有可能兵臨天裕國的都城,西涼國的鐵騎隨時都有可能踏進天裕國的皇宮。顧正熙此舉,無疑是在自掘墳墓。
幸好,此時的月邊城早已與空城無二。莫謙僱不到馬車,只得將一輛不知道是誰棄在街上的舊馬車撿來,連夜修繕,又多鎛了好幾牀被子,準備帶我離開。
然而,我們的馬車還未駛出城去,西涼國的大軍便已佔了月邊城門。
我聽見整齊的馬蹄聲將我們的馬車包圍和莫謙長劍出鞘的聲音。
掀起車簾,我看見軒轅烈手握繮繩,長劍寒光凌厲。我看見他的雙眸比初見時更加幽暗深沉,幾乎快要將那抹如夜幕降臨前透出的唯一一縷深藍淹沒在這無盡的幽暗裏。
“你居然在月邊城。你真的在月邊城”
“我”我該怎麼回答聽軒轅烈這口氣,是驚訝於我在月邊城,還是早便猜到我就在月邊城我在月邊城,怎麼了嗎
月邊城最好的客棧,我與軒轅烈相對而坐。
“喝茶。”他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喝不了茶。”他似乎忘了,我不能喝茶。
“這是野菊,能敗火。”
“謝謝”我竟忘了,除了西涼國太子爺,他還是暗盟盟主,月邊城紛亂之際,卻有大量名醫蜂擁而至,暗盟必有所查,順藤摸瓜,我在月邊城的事,並不難被發覺。
軒轅烈並沒有再追問我爲什麼會在月邊城。亦或許,我和莫謙在懸月關所爲,他早已知曉。
可出乎意料的,他竟對此隻字未提,還不急不慢的跟我聊起了這杯中的水,窗外的景。
“若他日我一統江山,你可願伴我左右,與我共享”軒轅烈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不願”我拒絕的直截了當,“江山,並不是女人該操心的東西。”
“重點不是江山”他解釋。
“不是江山,便是陪伴,而伴我白首之人,他的眼神絕不可如軒轅太子這般幽暗。”這應該是軒轅烈對我最正式的一次表白。若他不是西涼太子,沒有家國大業,或許我會考慮這個優秀的男人,可偏偏他是軒轅烈,西涼太子。我好不容易逃出任人操控擺弄的人生,又怎會再攪進他那身不由已的命運。
“那徹呢”他居然提到了軒轅徹。
“他應該過得很好吧”擺脫了束縛,自由愜意,縱情山水。至少我以爲是這樣的。
“若方纔的話是徹問的,你又會如何回答”
“他不會那般問我。”江山,他從未在意,他也不會向任何人妥協任何事,哪怕隱忍蟄伏,待烏雲過後,他的人生依舊陽光明媚,晴空萬里。他活得比我們都要真實隨性。若他向女子表白,定是風花雪月,浪漫纏綿。絕非軒轅烈這般咄咄逼人。
我沒想到軒轅烈竟然這麼輕易的放我和莫謙離開,這讓我莫名有一種錯覺,軒轅烈似乎一開始便沒打算爲難我們。或者,他只是爲了那句早已料到結果的表白和一杯敗火的菊花茶。可我認識的軒轅烈也沒癡情到這種程度啊就算有,那也絕不可能是對我。
那又是爲何
林沐雨背影消失在客棧門口,軒轅烈對着珠簾後一抹深藍道:“爲何不肯與她相見”
“我終究沒有她所以爲的那般灑脫。如今的我,不是她想見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