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一一九三章 網的脈絡(上)
    到了子時,便是六月初四的凌晨。

    天空中只有彎彎的細月如眉,星光也顯得稀薄,靜靜地照耀着已然入睡的城池,也將人們的祕密,掩藏在這僅有些微白光的黑暗裏。

    懷雲坊,寧忌回到院子,曲龍珺點亮燈盞,打來熱水給他洗腳,臥室裏豆點般的燈火中,他輕聲地與對方說起了昨夜發生的事情與明晨即將面對的問題,兩人細細地推演着許多的事。

    距離候官縣不算太遠的院落當中,有黑色的身影偶爾在屋頂上顯出形跡來,觀望着周圍的動靜,到得後半夜,亦有人無聲地從後門進入院落。

    這是陳霜燃等人眼下行動的中樞,在順利完成了傍晚對岳雲的陷害之後,這日晚間亦在這邊發出了許多的命令。

    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正在醞釀。

    但夜裏宵禁,事情的進展被暫時的打斷,自子夜開始,院子裏熄了燈火,令這處地方在夜色中看不出絲毫的出奇來。

    除了屋頂上偶爾顯出的盯梢,人們似乎都已沉沉睡去。

    不知什麼時候,二樓的臥室窗戶,被推開一條縫隙。

    披了一件絲綢的睡袍,陳霜燃倚坐在窗戶邊的凳子上朝外頭看,黑夜中,一切都影影綽綽。

    手中拿着一隻茶杯,輕輕地旋轉,像是被她捏在手上某種活物。

    睡不着,卻也是她享受這些時日以來成就感的片刻。

    她將手中的茶杯想象成岳雲。

    過去這個不可一世,打得城內綠林人苦不堪言的小衙內,如今已然被她輕而易舉地捏住了,只要再往前走,她就能輕輕鬆鬆地將對方捏得粉碎,她能夠想象,城內的衆人,如今會是怎樣議論她、怎樣看待她的。

    一羣庸人,在規矩內想要成事,總是千難萬難,可只要能夠跳出規矩,許多事情都會變得非常的簡單。作爲在水匪的船上長大的女子,她從小對各種事情的看法便與常人不同,許多人無法理解她,也只有在父輩覆滅後的此刻,她展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力量。

    屢屢被父親呵斥時,她一度爲着自己的想法感到過苦悶和自卑,但如今終於能夠定論,自己纔是真正的天之驕子,是最能駕馭和對抗風暴的女子——尤其是身爲女子,她才感到格外滿足。

    她也在幻想着黑暗中的敵人。

    與她對壘的小皇帝,不足一提,那不過是被一衆大臣輔佐方能行事的努力的庸才,在他的身後,儒生李頻、長公主周佩、毒士成舟海、辦事穩妥的聞人不二、老捕頭鐵天鷹以及大將岳飛、韓世忠、乃至於從西南歸來的左家衆人,纔是一位位強大的棋手。能夠打敗他們,讓他們漸漸感受到自己的強大,這纔是她幻想的核心所在。

    他們也都已經見到自己的手段了。

    兩名大將之中,韓世忠行事多變,手底下的治軍並沒有背嵬軍那般嚴厲,也是因此,他比岳飛這迂腐的大將更加難搞,於是留在了後頭。而岳飛這邊,四月裏的鐘二貴,到後續的各種栽贓,再到如今的岳雲,想必已經讓他真正的焦頭爛額,他應當已經深刻地記住自己這個對手了。

    至於其他人,這些時日以來的對壘,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各種事情,只會讓他們更加深刻地記住自己,如此一直到將來圖窮匕見的一刻,他們纔會驚奇地發現,這些事情,都是煙幕……

    她捏着手裏的茶杯,想象着那一刻到來時的激動,目光透過推開的窗戶朝外看着,不經意的,腦海中會閃過銀橋坊魚市見到過的那一雙飽含殺氣的眼神。

    此刻的福州城內,能夠讓她感到在意的人和事不多。

    那只是一個殺手——厲害一點的打手而已。

    作爲攪動風雲,與整個福州政權上層爲敵的人物,她告訴自己,不需要對這種身份的人有所在意。

    但當晚的失態,令她感到稍稍有些屈辱。

    在金先生面前,她差點被對方遠隔十數丈的一個眼神,嚇得癱倒在地。將來人們說起來,會道她軟弱。

    也是奇怪,她年幼時便在船上,見過無數殘酷的事情,對於殺人、虐待都早已經無所謂了,卻不知爲何會對那樣的少年人的一個眼神有所畏懼。

    心中其實隱隱的有一個想法。

    但那是更爲羞恥的念頭,她並不願意多想,也絕不會承認。

    順手將對方拖入某個局裏,然後也像捏住岳雲一般將對方捏在手中,這偶然出現的小小心魔也就能化解開了。

    她於是看着黑暗,又想象了一會兒少年的眼神。

    寧靜的院落,從內部感受,其實也並不完全安寧。

    有人進來了,到外頭竊竊私語地報告了一些東西,過得一陣,陳霜燃便也開口:“鹽叔。”

    管事陳鹽便也從外頭進來了。

    “姑娘還沒睡?要不要掌燈?”

    “不用,我就想問問,出了什麼事。”

    “是捻爺他們。”陳鹽道,“傳來消息,請姑娘在有空的時候,能早些過去與他們一敘。”

    “前幾日……不是還說對我不滿,怪我動手太快……還說要支持蒲信圭……”

    “嘿,想必都見過了姑娘的手段,也理解了姑娘的苦心,寥濱說,他們皆已表態,接下來會全力支持姑娘這邊……”陳鹽說起這些,也是與有榮焉,略頓了頓,方纔得意道,“……其實,晚間已有人在傳,姑娘的手段如此高明,對外稱小心魔,亦無不可。”

    “小心魔。”陳霜燃笑了笑,嘴角上勾,“……我又何苦去借別人的名號,爲自己貼金。”

    “是……不過人在江湖,名號都是別人給的。雖然帶個小字不夠大氣,但姑娘畢竟年輕,況且對標那位,那倒也不算丟臉了。”

    “西南的那位,是厲害的。”

    “是。”

    “鹽叔你出去吧,我早些睡。”陳霜燃道,“明日……可不簡單。”

    “……是。”

    陳鹽從房間裏出,拉上了房門。

    黑暗中的窗戶前,陳霜燃仍在那裏坐了好一會兒,捏着手中的茶杯,咀嚼着……風起雲涌的想象。

    ……

    風雲漫卷過夜色,城市另一端,刑部大牢。

    在昏暗之中,感受着老鼠爬過潮溼的角落,細聽蜘蛛的心跳。

    “吱呀”響起,是遠處的開門聲,隨後腳步聲蔓延而來,一道身影打開了牢門。

    開鎖、取枷。

    岳雲坐在地上,看着前方衙役打扮的姐姐。

    “換衣服。”

    “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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