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第215章 致命的正義(2)
    這位兄臺還算理智,也沒有大打出手(對方人多),只是走上前來找他們的領導——嚴世蕃的僕人理論。

    可是嚴府的僕人態度蠻橫,根本不予理睬。旁邊有人看出苗頭,覺得這人舉止不一般,估計是個官,便提醒這位僕人客氣點。

    畢竟給嚴世蕃跑過腿,平日見過大場面,所謂宰相門人七品官,這位仁兄眼睛一橫,當場大喝一聲:

    老子在京城見過多少大官,你算是個什麼東西,還不快滾!

    面對這位兇僕,路人一言不發,捂着傷口,帶着羞辱默默地離開了。

    僕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大禍也就此種下。

    這位路人的名字叫做郭諫臣,時任袁州推官,正如那位僕人所說,並不是什麼大官,但這位狗腿子明顯不瞭解官場的某些基本概念,比如背景、靠山,比如一榮俱榮等等。

    郭諫臣是一個推官,主管司法,也就是當年徐階曾幹過的那份工作。雖然他不如徐階有前途,但他有一個要好的朋友,這個人的名字叫林潤。

    於是在飽受屈辱卻無法發泄的情況下,郭諫臣將自己的委屈與憤怒寫成書信,寄給了林潤。

    誰不好惹,偏偏就惹上了這個人,只能說是嚴世蕃氣數已盡。

    林潤,字若雨,福建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進士。這位仁兄雖說資歷淺,卻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他先被分配到地方做縣令,由於表現突出,很快就被提拔到南京擔任御史。

    要知道,在短短几年之內由地方官升任御史,是很不容易的。由於御史要經常上書皇帝,如果運氣好某篇奏疏得到領導賞識,像胡宗憲那樣連升幾級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這位林潤可謂是御史中的佼佼者,他不但性格強硬,而且十分聰明,剛上任不久就敢於上書彈劾自己的領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著名貪官鄢懋卿,且彈詞寫得滴水不漏,讓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雖然最後這次彈劾因爲嚴嵩的庇護而不了了之,但林潤的罵功與機智給嚴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便請這位兄臺吃了頓飯。

    在飯局上,面對財大勢大的嚴世蕃,林潤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反客爲主,談笑風生。這件事情給嚴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之後一直對林潤十分客氣,唯恐得罪了他。

    然而林潤最憎恨的人正是禍國殃民的嚴氏父子,所以當他收到郭諫臣的書信時,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彈劾嚴世蕃。

    雖然之前鄒應龍已經告過一次,而且嘉靖曾警告過,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者,格殺勿論,但林潤仍然決定冒一次險。

    和楊繼盛不同,林潤並沒有殺身成仁的打算,他的這步棋雖險,卻是看好了才走的。從後來的事情發展看,他很可能與徐階有着密切的聯繫,所以對於目前的形勢,他可謂瞭如指掌。經過之前的羅龍文事件,嘉靖的耐心已到了頂點,只要再點一把火,憤怒的火山就會徹底噴發。

    嘉靖四十三年(1564)十二月,林潤正式上書,烽煙再起。

    這是一份十分厲害的彈章,在文中,林潤再次運用了他的智慧。他不但彈劾嚴世蕃擅自勾結盜匪,欲行不軌,還爆出了那個地球人都知道的罪行——逃兵。

    刻意隱藏兩年,只是爲了今天。

    看到奏章之後,嘉靖果然大怒。他再次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嚴令查辦此事,逮捕嚴世蕃。

    天下無雙

    在得知諭令內容之後,徐階卻沒有絲毫興奮,反而顯得十分焦急,並立即派出了密使,要求務必在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林潤。

    徐階似乎過於着急了,諭令下達後,林潤自然會知道,不過遲一兩天而已,又有什麼區別呢?

    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極爲明智的決定,正是這關鍵的一兩天,改變了事態的進程。因爲徐階很清楚,林潤的奏疏雖然言辭犀利,卻並沒有實據,目前唯一能證明嚴世蕃有罪的,不過是半路逃回老家而已。

    而當諭令公開後,朝中的嚴黨成員必定會給嚴世蕃報信。以嚴世蕃的智商,一定會馬上溜號,跑回充軍地雷州。如此一來,林潤就成了誣告,事情也就會不了了之。

    所以決定事情成敗的,是信息傳播的速度。

    徐階的預料一點沒錯,就在諭令頒佈的當天,嚴世蕃的兒子、錦衣衛嚴紹庭便連夜出發趕去報信。但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到達江西時,看到的卻只是一片狼藉。因爲兩天之前,林潤已經到此一遊,抓走了正在砌磚頭的嚴世蕃。

    這還不算,林御史送佛送上天,連小兄弟羅龍文也一起抓了,並上了第二封彈章,歷數嚴世蕃的罪惡,連人帶奏疏一併送到了京城,嚴世蕃再次成爲了囚犯,再次來到了京城。這一次,所有的人都認定他將徹底完蛋,包括徐階在內。

    然而當這位嚴大少爺進入京城之後,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發生了。

    嚴世蕃和羅龍文剛剛到京,便解掉了身上的鐐銬,堂而皇之地接受朝中官員的宴請,喫好喝好後連監獄大門都沒去,就直接住進了早已爲他們準備好的豪宅。

    總而言之,這二位仁兄並非囚犯,反倒像是前來視察的領導。

    目睹這一奇觀的徐階再次震驚了,兩個朝廷欽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囂張,而朝廷百官卻視若無睹,無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大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也不管。

    難道只有我看到了這一切?!徐階禁不住顫抖起來,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嚴嵩倒臺了,嚴世蕃也二進宮了,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嚴黨竟然還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還能如此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徐階開始了新的思索,他終於認識到,這是一股極其頑強的勢力,是一個無比堅固的利益共同體,而要徹底毀滅它,單靠常規手段,是絕對辦不到的。

    要擊破它,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而嚴世蕃是最爲合適的人選,既然彈劾沒有用,逮捕沒有用,甚至關進牢房也沒有用,那麼我只剩下了一個選擇——殺了他。

    要讓所有脅從者都知道誰纔是朝廷的真正統領者,要用最嚴厲的手段告訴他們,依附嚴黨,死路一條!

    就在徐階下定決心的時候,嚴世蕃正頗爲輕鬆地與羅龍文飲酒

    作樂。但同爲囚犯,羅龍文卻沒有嚴世蕃那樣的心理素質。雖說嚴黨關係廣勢力大,不用蹲黑牢,也不用喫剩飯,但畢竟自己是來受審的,如果到時把幹過的那些破事都攤出來,不是死刑立即執行,至少也是個死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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